边义夫率着侍卫副官王三顺和几个随从到得毕府时,毕洪恩正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迎.
圈套已经布下,杀戮即将开始,毕洪恩脸色却极是平静,笑得也极自然,拱着手把边义夫让到了正厅一侧的内茶室,说是钱标统和霞姑奶奶都还没到,要边义夫先到房里吃茶吸烟,还说是专为他备下了上等的云南面子.
果然就是上等的云南面子,和早先从市面上弄来的货色不一样,香醇得很.
边义夫便一头倒在烟榻上吸了起来,后又觉得好货难得,又是毕洪恩的东,就做了顺水人情,让王三顺也来尝尝新鲜.
王三顺本是不抽大烟的,可见做着督府的主子抬举自己,又想到已做了副官,是场面上的人了,不学会抽便没面子,就学着边义夫的样子,端上烟枪抽将起来.
主仆二人脸对脸躺着腾云驾雾时,边义夫非但没嗅到即将弥漫开的血腥味,反而得意着,以为两标的统带、管带们今日能坐到一起,是个很好的开端,是自己绝大的成功.
见毕家人等不在跟前,边义夫便悄悄对王三顺说,毕洪恩直到今日晚上才算真正服了自己.
" ……三顺,你想呀,四个月前我那么求毕洪恩,让他出面帮我镇镇城中的邪气,他就是推.眼下咋就变了?因啥呀?"
王三顺被烟呛着,连连咳着道:" 你们官场上的事,我哪知道."边义夫笑笑地说:" 还不是因为咱这督府的位子坐稳了么?!三顺,世事就是如此呀,你地位不稳就有人推你,你一稳,反倒有人扶你了!"继而又感慨:" 看来还是得做官呀!这四个月的督府做下来,我可知道了,做官好处无限哪……"
本来还要感慨下去的,可就在这时,院里响起了" 钱标统到" 的传呼声,边义夫只得弃了感慨,放下烟枪爬起了,到正厅去见钱标统.
——钱标统是今日这酒宴上的主角之一,他得好生劝钱标统几句,让钱标统耐着点,可别和霞姑的弟兄再在和解的酒席上意外地闹起来.
钱标统的态度很好,脸上带着真诚而恭顺的笑,拍着胸脯向边义夫保证:就是霞姑步二标的弟兄闹,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也是决不闹的.
钱标统说:" ……边督府,你想呀,这是你和我老舅毕大人作东,又在我老舅府上,我能闹么?再说了,就算我不给我老舅面子,你边督府的面子我总得给吧?我不闹,手下的弟兄也不会闹,谁敢乱来我就办他!"正和钱标统说着话,霞姑带着李二爷和手下的一帮管带弟兄们一起来了,由毕洪恩亲自陪着进了正厅.
霞姑给毕洪恩带了两个很大的礼品盒,打开一看,里面不是别的,却是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毕洪恩和钱标统都吓白了脸,惊惶地看着霞姑并那李二爷.
边义夫也怕,更不明白霞姑此举用意何在?便道:" 人……人家毕大人好心好意请大家来吃和解酒,你……你们这是gān啥?!"霞姑笑着说:" 这正是本姑奶奶送与你边督府和毕大人的一片好意!这两个狗日的东西是前时抢金铺的首犯,昨日整肃时查实了,让我下令办了!"原来如此.
边义夫的心放开了,毕洪恩和钱标统也舒了口气.
宾主这才相让着入坐.
正厅这边开席时,西院还有两桌也同时开了席.
西院两桌坐的都是钱标统和霞姑他们带来的马弁随从,再有就是王三顺带来的督府的侍卫.
两边喝得都极热烈,和解酒真就有了和解的样子.
然而,边义夫再也忘不了,就是在那和解气氛最好的时候,毕洪恩说是要送件非同寻常的礼物给霞姑,借口亲自去拿,起身先走了.
毕洪恩刚走,钱标统又说要到西院给那两桌的弟兄们敬几杯酒,也带着手下的三个管带走了.
正厅里只剩下霞姑、李二爷、任大全和另两个边义夫不太熟识的弟兄.
到这一步了,竟还无人省悟到啥,霞姑仍攥着酒杯和任大全几人一杯杯地喝,似乎还谈着整肃步二标军纪的事.
任大全身边的李二爷gān脆就喝醉了,坐在椅子上直打盹.
也是苍天要留边义夫一命.
窗外花墙后,伏兵的枪要抠响之前,边义夫一阵腹痛,要去出恭,便快步出了正厅的大门.
边义夫离了大门没有几步,一阵火爆而密集的枪声骤然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边府的朱漆大门关上了,两边的轿房里冲出许多兵来,pào弹一般往正厅这边she,且一路向正厅里打着枪.
西院也响起了枪声,枪声像似比这边更烈.
边义夫先还很懵懂,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后来眼见着轿房里的兵冲到面前,又眼见着正厅的门瞬时间被连珠枪打得稀烂,厅房里烟雾弥漫,才吓坏了,不知咋的就跌到了地上,腿上还被横冲直撞的兵踩了一下.
就是在倒在地下时,最后看到了霞姑.
霞姑浑身是血,从被打烂了的门里踉踉跄跄冲出来,两只手里还握着两把快怆.霞姑实是女丈夫,在此绝境下仍不屈服,支撑着流血的身子,向冲上来的兵放着枪,还一口一个" 狗日的" 骂,骂他,也骂毕洪恩.
在怒骂声中,边义夫亲眼见着霞姑被身前身后的排枪打飞起来," 轰然" 一声,仰面跌落在距正厅大门不到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的快枪,一支仍在手上攥着,一支落到了边义夫身边.
霞姑到死都认定,这鸿门宴是边义夫和毕洪恩合谋设下的.
霞姑咽气前最后说了半句话:" 狗日的,边……"边义夫觉得真是冤极了,也气极了,便也忘了怕,流着泪把霞姑那落到手边的快枪一把抓过来,摇摇晃晃往起站,一站起来就挥着枪喊:" 住手!都……都给我住手!你们……你们竟敢杀霞姑奶奶……" 就自由地喊了这几句,几个兵便夺过他的枪,把他扭住了,打他,踢他,还说要gān掉他,——一个凶恶的矮子真把枪口抵住了他脑门.
这时,毕洪恩不知从西院还是从哪里,疾疾过来了,让兵们把他放开,对他说:" 边督府,你得原谅,我和钱标统这么做是不得已的……"边义夫说:" 啥不得已?你……你们这是谋反兵变!"毕洪恩道:" 不是谋反,也不是兵变,是剿匪!"
边义夫硬起脖子说:" 那好,就把老子也一起剿了吧!"毕洪恩道:" 这是啥话?你边督府是革命党,主张革命,不是匪,……"边义夫气得浑身发抖,说:" 你毕洪恩还……还有脸说啥革命党、革命,革命党和革命,今日……今日都被你……你们葬送了!"毕洪恩笑道:" 不对喽,革命才开始哩!我和钱标统还有本城商会的绅耆们都认为,剿匪正是革命的开始!不剿匪,民心浮动,市面混乱,还侈谈什么革命!
边督府我问你,古往今来的哪朝官府不剿匪呀?"边义夫知道大势已去,再和毕洪思说下去也是多余,又怕毕洪恩和钱标统下自己的毒手,便要找王三顺一起回去.
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在西院的一口大水缸里把王三顺找到了.
毕洪恩却不许他们走,说是今夜城里不太平,还是住在这里安全些.
后来才知道,毕府这边下手时,城里城外也同时下手了.
霞姑留在城里的一个营,原死去的白天河的人,对霞姑少些忠心,钱标统那营的弟兄和商团一开火,当家的弟兄立马打了白旗归顺了钱标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