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婆听说离上海不远有个玄妙观的观音特灵,于是几度去烧香“求”子,一来二去,和观里的老师太便熟了。所以当孩子没有办法安置时,老师太便直奔尚贤坊广东婆家,把孩子之事办妥了。
言归正转。广东婆忙着上街张罗酒菜,准备晚上好好庆祝一下。
席间,周某与二夫人对酌,二夫人呷了一口绍兴老酒,用略带广东口音的上海话说:
“你明朝就向‘那边’报喜去,讲我给你周家养了一位千金!”
“那边”是指大房,大房只给周某养了儿子,独缺千金。周某摇摇头回答:
“你多年不生养,哪能骗得了她。”
“我拜观音信佛,三十几岁养头生有什么不可以?”
周某哈哈大笑:
“好,就算你生的,反正她住在英租界,你住在法租界,谁晓得你大过肚皮没有。”
二夫人这才yīn转晴,瞟了一眼睡在chuáng上的婴儿说:
“你给她起个名吧!”
“女孩子名贱,就叫周红吧!”
此周红就是后来活跃在影坛歌场的明星,曾经红极一时,名闻遐迩,拥有大量观众和听众的周璇。
光yīn荏苒,转眼已是10年过去了。周家的生活发生了不少变化。周某由于染上了鸦片瘾,早已被工部局辞退。周某也顾不上二夫人了,一个月难得来两次尚贤坊。二夫人的脾气也变得孤癖古怪起来,除了虔诚信佛,和尼姑庵师太jiāo往外,很少和亲友来往。
周红再也不受宠爱了。尤其二夫人到了帮佣的地步,刚进学堂读书的周红再也不能读书了,只好跟着养母去帮佣。
二夫人早年在广东戏班唱戏的时候曾觉得戏子这行被人轻贱,常年过着飘泊无定的夜生活。直到闹到今天帮佣的地步,她又不这样想了,觉得gān唱戏这行虽没多大出息,但总比帮佣qiáng多了。随着小红一天天长大,二夫人这种想法更加qiáng烈,她决计把自己的养女推上自己走过的老路。
二十年代末,“欧美文明”在这块半殖民地上的影响日渐增长。话剧、电影这类“舶来艺术”在一些进步文艺工作者的努力下,已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同时,在实践中也锻炼培养了一批优秀的艺术人才。
另一方面,由“欧美文明”带来的“污染”亦十分严重。当时,上海滩仿效西方方式出现的小型歌舞班为数不少。这类歌舞班的组成,多以某个家庭的成员为主体,再吸收或招考几名演员或乐队人员来补缺。一般有二十来人,其中不乏兼职,也就“五脏俱全”了。
这类歌舞班经常跑水陆码头,到处去巡回演出;留在上海则只能进进大世界或某游乐公司的小场子。演出节目五花八门,从美国檀香山传来的“草裙舞”到法国巴黎进口的“大腿舞”,从西方流行的“呼拉圈舞”、“四脱舞”到国产huáng色歌曲、古彩戏法以至各类杂耍,应有尽有。
二夫人因与一些小型歌舞班子颇有来往,便想办法把小红弄到歌舞班去吃“歌舞饭”,经过屡次相求,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勉qiáng把小红送进了一家歌舞班。
此时,小红才十二三岁,几乎一无所长,只能到歌舞班打打杂,混碗饭吃。周某夫妇对小红进歌舞班都感满意,一来不花本钱,二来减轻自己的负担。
二夫人是个jīng明的人,但歌舞班的老板更jīng,他们一合计觉得留周小红太划不来:讲唱歌,嗓音太细;讲跳舞,腿太短;讲卖相,人太瘦;讲劳力,没有体力。所以,没多久,周小红便被辞退回家。
周小红回家后,周某和二夫人的脸色变得yīn沉了。一天,歌舞班孙某遇到周某夫妇,几个坐下闲聊,聊到周小红的前途上来了。
孙某随便问道:
“小红现在在家做些什么?”
“她能做什么?”二夫人说道,“我正和我丈夫商量,准备把她卖到四马路堂子里去呢。”
“什么?卖到堂子里去?”
“是呀,不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可怜的小红面临着被投入火坑的危险。
事有凑巧,当时明月歌舞剧社有个名叫章锦文的钢琴师,与孙某相熟。一次,她到孙家来玩,谈起一些唱歌跳舞和招收小演员的事情。孙某向她提出,能不能把周小红介绍到明月歌舞剧社去。
章锦文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女青年,当听说小红的父母准备把她卖入娼门时,大动恻隐之心,当场答应愿意帮这个忙。于是,通知周家,叫小红去剧社“应试”。
明月歌舞剧社是1931年黎锦晖创办的,这个剧社经常在东北、华北一带的城市演出。“九·一八”后,剧社从北京招了些人马匆匆南下,回到上海,又吸收了一些音乐工作者。这样,剧社就具相当规模了。
在这个剧社,拥有王人美、黎莉莉、薛玲仙、胡筋、白虹等十来个女演员,严华、谭光友等四五个男角儿。十余名乐队班子里除聂耳、黎锦光和章锦文之外,还有王人艺、严折西、张弦、张簧等人。黎锦晖自任社长兼作曲,偶尔也拨弄乐器,以凑不足。
1932年“一二·八”事变发生后,日本侵略军打进上海,从此,中国沦入度日维艰的地步。
是年秋天的一个上午,章锦文带着刚满14岁的周小红,来到英租界赫德路明月歌舞剧社所在地。小红怯怯生生地低着头,紧跟着胖姐姐章锦文身后走进了大门。
在这里,只听见琴声悠扬、歌声嘹亮。周小红暗自高兴,却又感到有些慌乱。这时,一位先生走了过来,问章锦文:
“是她来试唱吗?”
章锦文急忙把周小红推上前来,要她试唱。周小红的歌唱得很拘谨,谈不上有才华。那位先生听完歌后,弯下腰问道:
“你愿意吃苦吗?你的声音太细,不吃苦是练不出来的。”
小红的脸涨得通红,轻声地回答:
“我愿意的。”
与其说那位先生相信小红的回答,不如说他是动了怜悯之心,末了终于点头同意小红留下来。
这时,章锦文连忙教小红说道:
“还不快谢谢社长,谢谢黎先生。”
此后,周小红搬进了明月歌舞剧社。这里的一些哥哥姐姐,对这位新来的、腼腆而又可怜的小妹妹表示欢迎。严华答应教小红国语正音,章锦文、黎锦光则教小红识简谱,几位热心的姐姐,则说要教她跳舞。
呆在剧社里,小红感到如鱼得水。每天安排活动她都认认真真地去参加。她的一颦一笑极易受到人家的影响,看到喜剧时,她径自天真地咯咯大笑,见到难受的场面,会比担任角色的演员还要更早地“进入角色”。
不识歌谱的小红,通过听、唱、问、记和大哥哥大姐姐们的指点,开始摸着一些门径了。原来嗓音很细的小红,每天跟着大家依依呀呀地训练,加上站在合唱队里的“实践”,嗓音日渐明亮起来。
黎锦晖先生和一些行家,开始发现小红是块唱歌的“料”。她唱得自然而不矫揉造作,音准、节奏感qiáng,而那种“奶声奶气”的味道更是她的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