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32)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爱情因死亡而结束,却也因死亡而永恒。

  是死亡给了爱情更为深沉更为悲壮的美。

  于是,死亡,等于爱情。

  依凡回来的第二个月,huáng帝由huáng坤陪着来家秀处看望了一次。

  家秀和huáng裳那日恰好都在家,陪着依凡弹钢琴唱歌消遣。依凡这阵子记忆力越来越坏,可是弹琴的技艺倒是不减,那曲子就像长在手指头上似的,会自个儿打琴键上流出来。

  huáng帝进门的时候,听到母亲和姑姑的歌声,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母亲出国第一次回来,一家人第一次在上海团聚。母亲从国外带来好多新奇的玩艺儿,上发条的小汽车,大堆包装美丽的糖果,还有就是这些好听的外国歌曲了。

  家里常常请客,好多漂亮的太太小姐坐在客厅里摇着扇子聊天。他们家并不乏jiāo际聚会,但少有这样高贵的女客,而且更少可以允许他们姐弟在旁的场合。那时每到聚会的高xdxcháo,妈妈和姑姑就会合唱一两首外国歌曲,他和姐姐快乐极了,把手掌拍得通红,笑得倒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那真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岁月,都还好像是昨天的事情,可是转眼间母亲走了,父亲死了,当年的家没了,就只有这些个曲子还在,一个音符都没有改,甚至声音拔到最高处,姑姑那个惯常的把双手抱在胸前的动作都没有改。

  这样想着,huáng帝的眼圈儿就不由得红了,眼睛一眨一眨要哭的样子。

  依凡这时候才看到huáng帝,“啊呀”一声站起来,却并不走近,只是对他愣愣地望着。多年不见,当年的洋娃娃已经完全长成大人,高高瘦瘦,风chuī倒的样子,因为已经过继给大房,见到生母,态度远不如当年真诚恳切,只是局促地笼着手,喊了声“二婶”。

  依凡一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待想明白了,倒也并无感慨,点点头说:“你长大了,很好。”再没有别的话,可是眼神凝注,死死盯着儿子,转错不开。

  倒是家秀听了感慨,心想huáng帝这个称呼可谓不通之极,就算他已经过继给大哥,不能再叫自己的妈做妈了,可是依凡早已同二哥离婚,这二婶从何谈起?这样想着,反庆幸依凡现在变成这样子,不比以前多愁善感,否则还不知该有多么伤心呢。

  huáng帝一声“二婶”出口,马上也想到了,不禁自己怜惜起自己来,想自己这辈子真是可怜,儿子不成儿子,侄子不成侄子,连叫一声“妈”的权利都没有,眼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又不许人劝,看到家秀或是huáng裳要走近他,先就忙忙掩了脸,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我这心里……你们不要管我,让我去……”

  huáng坤在家里见惯了他这样子,很不耐烦,早一手拉了huáng裳钻到她房里叽叽咕咕说新闻去,又旧事重提,要huáng裳提醒柯以,听说日本宪兵队正在搜集他的情报,怀疑他通共呢。

  huáng裳吃了一惊,恼怒道:“日本人真是天下最多事又小心眼的一群人,成天惦记着害人,又疑心着人家要害他,难怪个子都长不高。北京话儿说的,都让心眼给压的。”

  huáng坤笑起来:“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罢了,可别在外面乱说。别说外面,就是家里也不行,我家里就是天天一帮子特务进进出出,你别看我爸现在威风,保不定哪天就被哪帮人卖了。”

  huáng裳皱眉问:“大伯现在在替日本人做事?”

  “谁知道他到底替谁做事?谁给钱就给谁做呗。”提到自己的父亲,huáng坤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敬重,倒是想起父亲委托的一件心腹事来,“对了,说起这个,我爸还要我托你帮忙呢……你认识一个叫白海伦的女演员吧?”

  “谈不上认识,见过面吧,上次我生日宴上你也见过的。”

  “就是她。不知怎么的她同我爸认识了,还要认我爸做gān爹,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演电影争取角色,你下次有本子,考虑她一下行不行?”

  说起拜gān爹,倒让huáng裳忽然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眼熟呢,那白海伦的确是见过的,就是父亲huáng家麒当年捧过的花魁白小姐,喜欢做女学生打扮,认了家麒做gān爹,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如今她到底演上电影了,可是转来转去,还是跟了huáng家的人。huáng老大不但接收了huáng老二的家产、儿子,竟连老二的女人也接手了。虽然白海伦比当年老了许多,但是没关系,huáng大爷比huáng二爷可也老着许多,算是扯平。

  huáng裳很有几分讶异,隔了这么多年,这女子仍能泼辣地活跃于名利场中,且仍能找得到自己的位置,倒也不容易。一时感慨,便没听清huáng坤说话,只注意到最后一句:“……‘无人曲唱低’,什么东西?”因觉得耳熟,不禁问:“这一句什么典故?”

  huáng坤倒是脸上一红,欲言又止。

  huáng裳便猜到了,笑:“肯定不是什么好书。”

  huáng坤也笑起来:“正是天下第一yín书。”

  huáng裳反而一愣:“《金瓶梅》?”

  huáng坤点头:“写蕙莲的。”难得有才女huáng裳也不清楚的典故,不禁得意,拖长了声音吟道,“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

  不待背完,huáng裳已经“哧”一声笑出来,真真句句都是白海伦在那晚生日宴上的形容,只是太刻薄了些。

  当她们笑着的时候,烦恼暂时间好像都抛得远了,可是笑声一停下来,新的烦恼便又重新浮现出来,好比野火烧不尽,chūn风chuī又生。

  huáng裳叹息:“咱们这种家里,越是没道理的事儿,越看着平常……你说那白海伦,安排个角色倒好办,只是日后大伯母问起来,可怎么jiāo待?”

  huáng坤不在意地:“我妈才不管呢,又不是认真的。不过两三天也就撂开手了。”

  huáng裳倒不禁有些怅怅的,心想这白海伦桃花一般的人品,柳絮一般的运数,一会儿粘向东,一会儿粘向西,却总是粘不住,微风一起,便又飘在空中了,也许,这便是戏子的命。想到她,便想起旧日家中那些锣鼓喧天,觥筹jiāo错,又免不了想到母亲今天的情形,由不得叹了口气。

  姐弟俩一个里屋一个外屋,各说各话,可是不约而同,怀旧的心思却是一样的。也许,这便是血缘了。

  因为依凡的归来,平静的“水无忧”变得越来越不平静了,渐渐布满了愁云惨雾。

  依凡使得每个人都有些神经紧张,因为太注意要温和地对待她,就免不了把闷气转嫁给别的人。

  先是huáng裳忽然成了工作狂,没日没夜地赶剧本,并且向电影公司提出预付片酬,因为不擅jiāo际往往对方没说什么,她却已经先面红耳赤,难免心情不快;

  接着崔妈因为太注意要维护她的“二奶奶”成天同其余几个洋仆口角,又苦于语言不通,每次jī同鸭讲之际必辅以手势,看起来就好像家里忽然添了一群哑巴,弄得家不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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