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51)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忽然有人摇着她的肩叫:“阿裳,醒醒,醒醒,梦见什么了?”

  huáng裳迷蒙地睁开眼睛,只见卓文弯腰站在chuáng前,发梢向下滴着水。她心里恍惚地很,知道刚才的“醒来”其实还是梦,不过是一个梦醒在另一个梦中罢了。只是现在,现在自己是醒着的吗?还是又走进了另一个梦?

  卓文用手试试她的额头,轻呼:“你发烧了。是不是着了凉?天这么冷,睡觉怎么被子也不盖?”

  他的手覆在她的额上,冰凉的,那么,这不是梦了?huáng裳拨开他的手,仍然恍惚地问:“你是真的吧?”

  卓文在chuáng边坐下来:“我当然是真的……阿裳,那两个抗日分子的身份我已经打听到了,两个人一个叫胡qiáng,是毛巾厂的工人领袖,另一个叫裴毅,是复旦大学的学生,都是上头指名要抓的抗日要犯。”

  huáng裳这次彻底醒了,赶紧爬起,问:“那,你有没有想好怎么救他们?”

  “救他们?”

  “当然了。祸是我惹出来的,我当然得补过,我一定要救他们。你也说了,那里面还有一个是大学生,他只是个学生……”

  “可他们也是抗日要犯,他们搞暗杀!”卓文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如果真是暗杀也罢了,还可以推诿是私人恩怨,偏偏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进行抗日演说,现场上百只耳朵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无论如何抵赖不掉的。你要我怎么救他们?”

  “你是官呀!你比huáng家风职位高,你要救人,总有办法的。”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把我想得太伟大了。别说把抓进去的人放出来,就是上头叫我把外面的人抓进去,我不抓都不行。你成天呆在家里,才经了一两次事就看得天大,我在江湖上,哪天不和这些人这些事打jiāo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他们的暗杀对象啊,你现在倒要我去救他们。怎么救?”

  “那……我去。我直接去找huáng家风要人。人是我抓起来的,我要要,他不好意思不给。”

  “你怎么这么天真!”卓文又气又怜,“政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去要,huáng家风就会给你吗?如果他不给,难道你拿着枪qiáng抢不成?那样不是反而bào露了目标,不但救不了人,还把自己也陷进去了。”

  “可是你也救过柯以,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那是不同的。柯以有一点社会地位,而且那次他们毕竟没有抓到柯以抗日的把柄,所以我还说得上话。可是已经让日本人不满了,这次的两个抗日分子,是明明白白地搞暗杀,风声已泄露出去,上面很快就会到huáng家提人的,我要救他们,非拿我的命去换不可。”他bī到huáng裳面前来,“如果我救了他们却牺牲了我自己,阿裳,如果是这样,你还要不要我救他们?”

  “牺牲你?怎么会?”huáng裳惊惶起来,她忽然想起刚才的梦,卓文一身一脸的血,好可怕的梦。她惶惑了,“卓文,不要让我选择,我不懂,我不明白的。”

  她绝望地说着我不懂,是因为她已经懂得了,她口里所谓的“英雄”,正是卓文要抓的“要犯”。杀坏人的人是好人,那么抓好人的人呢?卓文,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呀?!

  屋里一层层地暗下来,充满着雪茄烟的味道。两人呆在黑影里,心中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都是久久地不说话。窗外有风经过,chuī得通风孔一阵呜呜怪叫,仿佛地底冤魂的哭泣。那风中的魂,有多少是死在蔡卓文手下的呢?

  huáng裳打了一个寒颤。又到冬天了,初识卓文时,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可那是一个晴天,没有风,只有霓虹和音乐。他们才只认识了不到一年吗?可是她却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

  他倚着窗,久久地立着,高大的身材,在屋里也穿着长大的黑氅,不语不动时,整个人就是一尊古铜雕像,huáng裳甚至感觉得到雕像上微冷而斑驳的铜锈。她想起小时候,北京老宅里的铜香炉,里面长年闪着星星点点的香火,可是没有暖意。大冬天里她从屋子外面跑进来的时候,看着那星火光,却总是要上当,忍不住地将手偎在炉上取暖,冷得打颤,却又湿湿地粘人,拿开手时,有种依恋不舍的意味,仿佛皮肤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铜炉表面——他现在就是那香炉了吧?而她这一次,可以向那星香火寻求温暖吗?

  她这样恍惚地想着,他却忽然回过头来,仍将身子靠在窗框上,微俯着头,苦涩地沉声说:“huáng裳,将来有一天,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要载入历史的。不同的是,你是属于文学那一页的,我却归入政治。你是被高高悬起的一盏长明灯,我却是被钉死在冰冷的十字架。”

  他的话,有如谶语,让huáng裳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冷颤。

  ☆、十六、营救与逃亡

  huáng家风这一向喜事连连,财气两旺,正是chūn风得意的时候,忽然吃了个暗亏,虽然好险保全性命,却是吓破了胆子,躲在家里许久不敢出门。有客来访,也多半以身体欠安为名,闭门不见。

  整个huáng府花园戒备森严,草木皆兵,除了24小时有保安队巡逻之外,又新请了几位枪法好又会功夫的保镖守在大书房门口,等闲不放人进出。

  这可苦了huáng帝,以前同可弟每天朝夕相处还觉得不够的,如今骤然减少了见面的次数,更谈不到单独相对,心下十分寂寞。虽有huáng钟跑前跑后地逗他开心,他却只是郁郁不得志,不久便称病躺倒了。

  然而他那些伤chūn悲秋的毛病儿是从年头数到年尾的,寻常家中无事时,或还有人嘘寒问暖,如今忙碌一家之主还忙不完,谁还有闲心去问顾他呢?到了后来,就连huáng钟也不耐烦起来,不再把他的发烧咳嗽当成了不起的大事报上去,却有事没事地自个儿坐在窗前想心事。

  原来,自huáng坤结婚后,huáng钟的亲事也就被提到日程上来,若不是家风遇刺,只怕嫁妆都要备办起来了。huáng钟因此十分苦恼,颇希望huáng帝能有片言安慰。

  无奈huáng帝自小是只知道取不知道给的,完全想不到除他之外,别人也可以有痛苦,也是需要关心和体贴的。他的长睫毛下的黑沉沉的大眼睛,深邃沉郁,总好像掩抑着掩抑不住的热情,仿佛随时可以燃烧似的。可是实际上他是一个无情的人,是锁在冰块里的火种,最爱的人永远是他自己。huáng钟再温情,也不能不有几分心灰。

  最得意的人倒要算huáng乾。

  他自从在huáng坤的婚宴上见了韩可弟,就暗暗留了心,这段日子,他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回到家来,名义上是探父亲的病,实则却是为了找机会同可弟聊天。

  在他的jiāo际圈子里,多的是作风勇敢的留洋才女,和拿腔作势的大家闺秀,像可弟这样既清纯可爱又坚qiáng独立的女子,却是生平罕见。她穿着白色紧领收腰的毛线衫,宽幅的杭棉布百折裙子,袖边裙角都镶着一圈蓝地压金线的“灯果边”,走在花丛中时,风起裙飞,整个人飘然若举,就像白云出岫;而当她坐下来,便是供在佛龛上的一盆水仙花,幽香淡远,清丽b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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