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瞎火的,出去也难遇上人.算啦……"
老三不听,说:
"不打紧,多等会子.桃子,包严实点."
刚跑进来要看小弟弟的小jú,忙说:
"爹,外面大风,别chuī病了……"
"啪",小jú头上挨一巴掌.她欲哭,父亲又亮起手,斥道:
"你个死丫头,念咒来啦!哭出声我撕烂你嘴……"这一地区,有此风俗:为使孩子好养,刚生下来就抱出去,遇上第一个过往的陌生人,求人给个名,并从其姓,认作gān爹,如果遇上狗,便叫孩子"狗剩"——狗吃剩下的人,死不了啊.此所谓"撞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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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三抱着婴儿顶着寒风跑到村口.山村野路,隆冬黑天,谁人走动?直等到傍亮,两条狗咬着冲来.老三即忙唤着"狗剩,狗剩"回到家里.第二天,婴儿发高烧,三嫂埋怨丈夫;老三却不认为是受凉,硬说是小jú丫头冲犯的……望着簌簌下着的大雪,小jú无心唱了,着急地说:
"妈,俺爹俺二姐赶集,还不回来呀?雪要把山路封死啦!"正在炕前机上织布的三嫂,换着梭里的线穗,叹道:
"卖了茧,卖了柴,还得去jiāo租打利息,去信局子打听你哥来信没有,三十多里,哪能这么快!"
"就是哩,二姐还答应俺,买彩线和红头绳呐!"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啦!"小jú跑下炕,趿拉着鞋跑出房门,"啊,是大姐呀!"好儿头顶着花包稼皮进了屋.小jú赶着给她扑打身上的雪,笑道:
"大姐,顶着盖头,要上花鹀呀!"
好儿扯下包稼甩她,笑道:
"丫头,贫嘴."
自从秋天闹了那场风波,好儿的婚事再没有新的发展.孔霜子再三地进攻张老三,但是三嫂绝口不松,老三也不再坚持把女儿给孔居任.好儿安心地在绣房里绣花,jīng神好些,身子也有起色.
三嫂吩咐大女儿说:
"锅里有饭,快吃点."
好儿道:
"不饥困.小jú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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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玩雪去啦."小jú没听见似的,开门走了.
张家冬天的饭,是吃两顿,一省粮,二省柴,三省工.大闺女绣房里做活儿,身子弱,饭量小,三嫂总是备点吃食,给她中午垫一垫.
三嫂见好儿嘴唇发紫,便问:
"绣房里还没生火?"
"没有.冻得手拿不住针."
三嫂气愤地说:
"这霜子女人,只顾赚钱啦!叫小jú生盆火端去."好儿道:
"罢啦,一二十个人,都一样.妈,昨儿孔霜子临去孔家庄,背下和我说,可以把活拿家做.哼,俺才不领她这份情,嫌别人拿回家偷了她针线,偏信得过我?谁知她安的什么心!"
三嫂见好儿的细眉在微微颤动,一时说不出话.
突然,院里响起脆朗的欢笑声.小jú在喊:
"妈,大姐呀!快来瞧,哈哈哈……"
三嫂下机,与好儿开门一看,小jú领着三四个男女孩子,矗起一个白胖胖的雪人.雪人的眼睛是驴屎蛋蛋,有嘴有牙有鼻子有耳朵,连肚脐眼也不少.
母女俩高兴地笑起来.
好儿道:
"你个jú丫头,手倒乖巧,它只差一身衣裳啦!"
小jú脸蛋透红,一张口,气像白烟向外喷,说:
"这是光身佛爷,不穿衣裳.姐,和圣水宫庙里的一样吧?外表不算,还有心哩.庙里神的心是金子,俺们这神的心哪,比金子还贵重.猜吧?"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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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儿笑道:
"是珍珠的?"
伍拾子的八岁弟弟小七儿,得意地说:
"心,还会动哩!"
三嫂瞅见小七儿露出破鞋的脚丫冻得红枣似的,回屋找出小jú的鞋,走过来不容分说地给他套在脚上.
那和小jú同年的伍拾子的妹妹小蓉,背着两岁的弟弟,一旁插言道:
"好儿姐,你再猜不着的.小jú把小七儿抓的老鼠仔儿,放在雪人里面……"小蓉话犹未了,引起一片欢笑.正要在屋檐底下落脚的一群麻雀,被震惊得扑扑飞向雪空.
天时夜半,张老三父女像雪人,牵着小毛驴进了家门.三嫂一见桃子的眼睛哭得通红,诧异地问:
"怎么啦?!"
"你问俺爹吧!"桃子泣噎着说,把小篮子递给母亲,便跑进厢房.
茧价跌得实在惊人,几乎连茧种的钱都不够,更jiāo不起租息了.张老三火烧火燎,去求洪源号钱庄老板孔庆傧——孔二先生高抬贵手,延缓付租息的期限.然而孔庆傧一口回绝,非在今天结账不可,否则要扣下张老三的毛驴,抽回佃给他的山峦.
huáng昏了,集上人散了,店铺上板关门了.北风呼啸,雪,天上飘的,地上积的,被狂风卷织在一起,迷天漫地.张老三父女二人,身孤衣单,彷徨在bào风雪中,望着空dàngdàng的街道,举目四顾,走投无路:哪里去贷,何处去讨?原指望在天津孔家商号当差的大儿子金贵过年能多少捎点钱回家,今集上才得到一个口信,一个铜板也没有.老三知道孔家庄连襟高德宽家较富裕,但更知道家是高德宽的后妻当的,她为人吝啬,不大会赏脸,可在此时此际,他还是bī着桃子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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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三孑身蹲在冬chūn楼门侧,缩着脖子,抖瑟全身,老泪流到胡子上结成了冰.就在这时,来了孔霜子,亲热地打听老三为何在此作难.孔霜子得悉后,领老三找到孔居任.孔居任二话没说,挺身而出,去向他叔伯二大爷孔庆傧求情,把张老三的租息延了期.这真是掉进大海遇到救生船,张老三可以保住他要命的脚力小毛驴,放柞蚕的饭碗了.他感激得鼻泪涕零,千谢万谢,只差给孔霜子姑侄叩头了.老三从身上摸搜出所有零碎钱,请两个恩人喝杯水酒.岂知孔居任反宾为主,把张老三拉进冬chūn楼的二层雅座间,好酒好菜吃了一顿.
大脚霜子一旁酒肉吃着,嘴也一直夸她侄子的为人,说着说着,就扯到好儿的婚事上.
这事张老j 曾有过意思,只是妻子不同意,他和孔居任也未曾接触过,所以没下决心.今番一场jiāo往,老三才知孔居任的好处,实在了不起,就脱口应承下来;不过想到他妻子的性情,他不敢冒昧成事,答应回去商量,一定使他妻子同意.
孔霜子咧着油嘴,有意刺他道:
"老三哥,人都说你老婆当家,我原以为是虚说,今儿个才知道是实话.
可惜了你个能耐人啦!"
张老三脸红脖子粗,借着酒劲说:
"去她的!么事都是我一张口……"
"那就说定了好日子,立张婚约,好啊?"孔霜子紧bī不放.
"这……"老三卡住-r,他面前出现了妻子那双黑亮jīng明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他支吾道:
"你就放心好啦.我是,我是怕家里闹得不和顺,懒怠gān仗,才要回去商议商议的……"
孔霜子给孔居任丢了个眼色.孔居任像是随便说起,高玉山是个共产党,官府里正要拿他.上午集上问斩共产党孔志红,张老三也见过.一听这话,他眼都直了,马上要求立婚契,好日愈早愈好.于是,柜台上的笔墨现成,饭桌酒壶旁立下好儿许配孔居任的婚书,择配的日子是腊月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