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之善火了:
"舅老子是外人?"
"这自然不是.可你要进去,大老爷怪罪下来,小的担待不起.要么,我给你通报一声."
"那,那不用啦."于之善反过来拉住他一见孔显从屋里出来,忙道:
"显子,我想听听他们说的事."
孔显寻思一刹,说:
"你轻点,在外间听听,我一会就回来……"
于之善蹑手蹑脚来到卧室外间,闻着大烟味,竖起耳扇,听见孔庆儒在说:
"……顶住这多年的乱世风险,费去我不少心血,瞧瞧,两鬓见霜啦!辛亥革命,孙中山号立民国,我盘起辫子,跟着革命党鼓捣一阵.可是南方在动,北方还是老样子.后来,那北伐军打得很凶,我都要加入农民协会了……不想,北洋政府的头头脑脑,一个一个地倒了,孙文和共产党也没胜,倒叫蒋中正得了手……好,子正弟,局面总算定啦,我对蒋先生真是五体投地啊!"鄢子正一面抽大烟一面笑道:
"世翁算得上识时务的俊杰!蒋先生确是当世英雄!曾几何时,他取得孙文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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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掌紧军权,等他一死,就枪口一转,杀共产党和同伙分子一个回马枪,使之措手不及."
"雄才大略,了不得!"孔秀才赞道,"共产党如何,我还没打过多少jiāo道,单就胶东这地方,一直是司令如毛,各据一方,互相混战,不是蒋先生的国民党,谁能治服?连韩老粗都听命麾下了."秀才深深吸了口烟,又给鄢子正递上烟pào.
"韩复榘是为了当官,才靠上我们."县党部主任得意地说,"他是个杂牌子出身,开始蒋先生派人监视他,不想被韩老粗拉了过去,蒋先生气极,又派人翦除了那叛逆,把韩的两个主力旅拉了过来,换上huáng军装,调江西剿共去了.
韩老粗没了兵力,如陷囹圄,不得不服帖.胶东二十一县王刘珍年,还有点刺头,不久也将南调参战.如此一来……"
"噢,高招!高招!"
"这是蒋先生收拾局势的一个例子."
"一斑可见全豹!小小共产党,哪里是蒋先生的对手……""灭共当然不成问题.不过共产党不同杂牌势力."鄢子正脸色严肃起来,"共产党现在不像陈独秀那时听摆布了.他们拉起军队,建立根据地,搞什么土地革命.不瞒老兄说,江南几省的红军越闹越厉害,特别是江西井冈山一带,我们数次围剿,次次失利……"
"啊……"
"老兄,对共产党切不可掉以轻心,就像救火,有一点点火星,也要无情扑灭,不要等火烧大起来,我们就……这次省里党部训令,要赶快扩展地方武装,加qiáng联庄会、公安局,修通青(岛)威(海)公路,便利地方治安.这当务之急……"
里间的声音时大时小,一会儿高几句,一会儿笑几声.外间的于之善,有的听得见,有的听不清;有的听见了也不懂,有的听得懂又听不清了.直急得他在心中悲叹: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人家孔庆儒仗着官势,几十年这般兴旺.
可我,光啃百十亩地皮,和穷光蛋竞争,鼻子都差点叫于世章砸没了影,家业总起不了大色.眼下这国民党最吃香,庆儒又靠得紧,我再不能错过良机,过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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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村可没那个店啦,说什么也要钻里头,钻里头……"于之善jīng神振奋,迅速地整理装束——砰砰两声,裤带上的两个瓷茶杯落了地.
"谁?"孔庆儒严厉地喝声.
"我,我!"于之善慌乱地闯进里屋,大声叫嚷,"哥,主任大人!我钻里头,我钻里头……豁上啦,十块……"
孔庆儒生气地喝道:
"上二言不搭下语,你混说些什么?钻哪里头?"
于之善嘴一咧,拍着脑瓜说:
"唉,我急昏头啦!我是要,要钻到国民党里头."
鄢子正轻蔑地打量他:
"这位是——"
"贱内的胞弟.之善,见过党部鄢主任."
于之善摘下帽头,深深一鞠躬:
"主任大人看在俺姐夫面上,千万千万抬举兄弟,拉俺一把."白骨架子似的鄢子正抽足了上等烟土,jīng神很佳,皱起笑脸说:
"既是正达兄的股肱,当然义不容辞.我党欢迎之善兄相助."前面的一句没听懂,后面的于之善却明白了,痛心地说:
"十块,不少了吧?再多了,我家……"
"之善!"孔秀才打断他的话,"到别屋坐去."
鄢子正拿起呢帽告辞道: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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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到区上办理党务,世翁歇着吧."
"我一会儿也去忙公事,晚上冬chūn楼专侯主任赏光."孔庆儒把鄢子正送出门,回来后,斥责小舅子:
"你这个人,土里土气,人都让你丢尽啦!张口钱,闭口十块,你眼里只认识个钱字!"
于之善理直气壮地说:
"光我认个钱字?别人认个什么字?公人见票,牲口见料,谁不知道?""你还说下去!"秀才光火了,"不看场合的蠢货."于之善傻了眼,悄声地咕噜道:
"我是心里着急,想听到你们说的事,别撩下我……"孔庆儒抽完一袋水烟,缓下气来说:
"你这人,就是只认小利,不见大益.我们谈论的事也没背你之处.鄢子正要咱们注意共产党的活动."
"咱这地方,共产党不是杀了吗?"
"第二个第三个……孔志红,还大有人在!"
"啊,这么厉害.哥,我想问你声,俺村永升从关东跑回来,说日本人占了全东北,不管穷富人家都抢都杀,东北隔咱一条窄海,那国民党蒋先生有那大本事,他不来管管?"
"共产党是咱们的最大对头,先对付完了它,再说日本人的."于之善突然惊呼:
"啊!不好,还有土匪哪!哥,我一大早来,就是告诉你,我遭绑票的啦!"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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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
"昨儿……"
"怎么没抓走你?"
"你听我说,"于之善余惊未消地说,"昨儿我和伙计进北山去看看柴火垛,走在岭口子上,一伙土匪抢上来,不由分说把伙计抓起来,嘴塞上手巾,押山里去啦.他们吩咐我回村送信,明早送一千块到三瓣石赎人.你说吓不吓人啊?"秀才笑道:
"你成天破衣烂衫,这次倒救了你."
"就是的.起初我也摸不着头脑,后来才醒悟,准是土匪有内线,探得我要上山,拣穿好点的抓没错,再想不到,我比伙计穿的还破烂……哥,你说咋办?"
"这有什么?他们知道抓的是长工以后,自然就放他回来.""哥,准又是孔居任串通人gān的,他对咱有仇."
孔秀才捻着胡子梢,沉思片刻,说:
"这小子跑了半年多不知去向.这个gān大事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之徒,倒是身好武艺."
"好不好的,是土匪."
"土匪也总比共产党好."孔庆儒qiáng调说,"今后多留心,注意穷鬼们的活动.你回去和令灰说,你们赤松坡,穷人多,容易出乱子,多加提防."于之善连连称"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