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于世章父子杀了吧,准是共产党!"
"怎见得?"
"反正不老实,咱们的对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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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点根由,乱安共产党的名,反而会闹大它的风声.不过,于世章父子这号人,是要特别提防."
于之善忽然想起来,问:
"哥,听说你有大喜事,今晚请八大桌,么喜事?"
孔庆儒得意地笑笑,说:
"你的耳朵不短哪——什么喜事,身上的担子重啦!原先区上的联庄会长我推给别人当的,我虽是区长,可是个文人,不愿抛头露面的.不料昨天在城里,县长、主任非要我gān不行,壮丁要扩大,原先每百亩地抽一丁,现在五十亩一个,看看,全区多大的队伍!"
"哎呀,又是区长又是会长,又管文的又带武的,真是大喜事呀!该请客……""请客?要各乡的乡长来同谋灭共大计!"孔秀才脸上横肉搐动.
这时万戈子提着个小皮箱进来,对孔庆儒小声说:
"这是大少奶奶给你要的贵重药物、她的首饰,刚从烟台捎来……""先放到我卧室里,夜里再说."
万戈子刚要出门,孔秀才叫住:
"显二媳妇没看见?"
"没有……"
"留心些,那是个……"
于之善观察着他二人的动静,体贴地说:
"哥,你没个家里的,由粗手大脚的管家照料,真不成个样子.我看你,还是续弦吧,俺姐在地下也安心……"
"住嘴!我是秀才,圣人之后,再说这浑话,往后就别登我孔家的门!"孔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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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儒咆哮过之后,走到门口,站在青石台阶上,望着前后左右一片盖雪的青灰房宅,野心勃勃地说:
"人生在世,不gān一番事业,枉为人啦!之善,我的家业太小了,再过几年,不叫它翻上一个过,我对不起祖宗!哼,我秀才带上兵,如虎添翼,共产党想来碰碰,好,我孔正达就是只好斗的公jī,咱们就较量个你死我活吧!"第九章
孩子刚满百天,躺在炕上,恬静地睡.
桃子坐在院里石条上,择拣一篮野菜.当了母亲,她比早先清瘦些,血色倒不减,藏在长睫毛里的黑眼睛更显大了,她抬手理鬓发,望一眼云彩里的西斜的太阳时,额上出现了细腻的抬头纹.闺女生头胎,三嫂自然赶来.桃子第三天就下了炕,催促母亲回家.做妈的放心不下,要多伺候些天.母女俩争执好几回,三嫂也惦记着两岁的小儿子和好儿的病身体,又见桃子体质结实,拗不过闺女,揪着颗心,第五天,回桃花沟去了.
从正月震海负伤到入夏,日子总算是平稳地过来的.但是生活的波澜,却是不断地汹涌.头一件,是桃子去萃女家找于震兴回来后,就把他和小白菜的事告诉了公爹,目的是让老人教育一下儿子.震兴听说父亲病了,当天晚上二就提着中药、点心赶了回来.于世章问他这事是真是假.震兴闷着头不回话.
最后bī问急了,他道:
"要说真,是假的;要说假,是真的.我说不清楚."于世章气愤地骂儿子没出息,震兴抽烟听着,说:
"反正我没做缺德的事."
世章激怒地打了从未动过一指头的三十岁的儿子一笤帚疙瘩,不许他再去孔家庄卖工.桃子以为孝顺老实的震兴定会遵从父亲的严命.岂知震兴却回答道:
"好人不多,到哪儿也是流汗水吃饭."
世章说,如他不听话,再和小白菜来往,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他愿走哪去到哪去.震兴磕磕烟锅,站起身就走,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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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就走.反正我挣钱养活你."
世章问他哪里去,震兴不回答.
桃子一旁焦急地劝他,别惹爹生气,咱是正经人家,不能和小白菜那种脏人来往.
震兴满面血红,欲言又止,蹲到灶口,擦开了泪水.桃子心想,他是听话改过了.却不料,震兴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又走上去孔家庄的路.桃子要去追他,世章悲叹道:
"别费事啦,嫂子!人不成材,没效药治.唉,由他去吧!"桃子安慰公公道:
"爹,你别难过,俺哥他心地厚道,会醒悟过来.这都是那小白菜的祸!也不知那厚脸皮的人,用么药方,把俺哥给药糊涂啦……"这件事,一直瞒着于震海,怕他知道后,闹出大乱子.
实际上,震海在家的时间愈来愈少.一chūn,至入夏,他身背盛石匠工具的小木箱,今东明西地在外做工.桃子当然明白,他是以石匠为掩护,在做共产党的工作.这不仅是他几乎没有工钱拿回家,而且不像过去瞒着媳妇了.他回到家来,就给桃子说某村某家某人受了多少苦难,要求革财主官府的命;又说孔家庄上的凤子在丝坊里同姐妹们谈起所受的罪,人人啼哭;又说丁赤杰的媳妇崔素香,对家里去了共产党的人如何照应周到……桃子知道,丈夫是在开导她,要她帮他做工作.果然,陆续地,家里来的人多了.本村的,铁匠刘家兄弟宝田、宝川,拳房老师父女江鸣雁和二妞,佃户的儿子金牙三子,东邻的喜彬叔……这些人同于世章一起,谈论打倒财主官府的事.有时叫二妞和桃子门外望风,他们背下开党的会.
夜里,丁赤杰常带三五个人来找震海.其中次数最多的两个人:一是瘦小的李绍先,另一个白脸戴眼镜的,就是程先生.他们一来,和本村人不同,有时走前门,有时进后窗,窗户上蒙上被子,挡住灯光,于世章瘫着身子,爬到院门口门槛后的yīn影里坐着,不管是雪天,风天,雨天,成宿到亮,不动地方.
桃子尽量伺候这些见过的未见过的客人,烧水,炒瓜子、花生,做家里能有的最好的饭食.这些来客并不客气,犹如到了自己家里,说吃就吃,叫喝就喝,亲近地和桃子说话,然后就聚到炕上开会.开头几次,桃子来到世章身边,望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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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老人坐在门槛后任凭风雪扫打的瘫痪身子,她感到自己身上的单薄衣裳,心里不大好受,嘴上却任何怨言也没出.每到这时,那于世章,如其说是发现了什么,倒不如说他体贴到儿媳的心情,就开言道:
"嫂子,这些人,成年累月在外,为受苦人奔波,头都悬在裤带上!他们是咱的肉骨,不在咱家,在哪呆啊!"
很快,桃子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有时日久他们不来,她倒感到不正常,不安起来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她也没去想,老实说,日夜操劳的穷苦生活使她也无暇去想.前几天夜里,丁赤杰又领着那两个人来了.他们的会一直开到jī叫头一遍,赤杰和绍先走了,留下戴眼镜的程先生.于世章黑白蹲在院门口,支开所有来串门的人;震海在房后菜园里于活,观望着村里的动态.吃过早饭,程先生看着桃子怀里的孩子,笑眯眯地说:
"嗬,大妹子!还没恭喜你,有了后代啦!"
桃子笑道:
"多张吃饭的嘴,有么好喜的."
"不能这么看,大妹子!"程先生认真地说,"我们被压迫者,人越多越好!
革命就是为的后代啊!等你孩子大了,要上工农子弟小学,上中学,上大学,成为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红色科学家.这多好啊!"桃子不全懂他的话,却理解到人家说的是好事情,随口道:
"是个男的还好,一个、r 头,能有多大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