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可是封建思想,你们妇女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力量,这是你们走向革命的最大障碍..德国有位女革命家叫蔡特金,列宁同志的战友,你听说过吗?"桃子迷惘地羞红了脸.程先生却全然不曾注意对方的表情,伸手去抱婴儿:
"我看看,未来的红色科学家!"
桃子忙说:
"怪脏的……"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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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已抱过尿布里的婴孩,喜悦地看着她,说:
"嗬,很重啊!多大?"
"生下时七斤半,满一百天啦."
"叫什么名字?"
"打算给个‘平’字."
"怎么讲法?"
"盼她能平平顺顺一辈子."
程先生连连摇头道:
"太懦弱啦,太没力量啦!要刚qiáng,不屈不挠.咱们无产阶级整个的生活,就是斗争,向社会斗争,向自然斗争……哦,怎么名就一个字吗?""俺乡下,女的都这么的."
"要改变这种重男轻女的恶习.我给宝宝个名字,好呀?""那敢情好!"
程先生锁眉会神,沉吟半晌,道:
"叫个‘竹青’,好吗?出处是文天祥——宋朝时期一位民族英雄——的一句名诗:‘留取丹心照汗青’.我解释一下,这句诗的含义是,在敌人面前,视死如归,英名红心,永垂史册.从前没有纸,占人把竹子火烤后当纸用;竹,青色,火烧出汗,为此‘汗青’就成为历史记载的代名了.这是一方面的意义.
此外,竹,翠绿挺拔,节直不曲,是坚贞高洁的象征.这个名字,你同意吗?"桃子静静地听,只明白竹青是个意思好的名字,其他的活全然不懂.但她深深被程先生的庄重认真所感动,连忙应道:
"好,好!多谢你费心,就叫她竹青."
事后,桃子得知程先生不是本地人,家是财主.她问震海: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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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革谁的命呀?"
震海道:
"官府财主的."
"那不革他自己家头上了吗?"
"共产党员,为天下的受苦人gān革命,自个家里有该革掉的,也不能留情.
你家,我家,都一样!"
"咱们两家,哪来的官府财主?"桃子说,"那程先生出来,他家里知道吗?""他早和家里断了挂连."
"那他吃穿怎么办?"
"你不做饭他吃了?缝衣裳他穿了?他到哪吃哪,革命为业,天下为家."桃子觉得程先生的日子过得新奇,人也挺神秘……桃子择完了篮子里的野菜,离开石条,把杂芜的菜叶菜根扔进猪圈里——那里已经没有了猪,空dòngdòng的.这一阵子常来人吃饭,加上青huáng不接,全家靠家菜野菜糊口.她费心喂大的一口小猪,上集赶着去卖了,买回百十斤玉米,口袋没解,世章就吩咐震海连夜背上北山丁家庵了.桃子知道,住在那里的程先生,因为缺吃粮米,眼睛一到夜晚,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桃子洗把手,正要进屋,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回头一看,抢步迎上去,同时叫道:
"妹!"
那小jú姑娘,甩着两条小辫,离桃子还有几步远,就掼掉肩上背的两个大包裹,一头栽进姐的怀里:
"姐姐啊,可到啦!"
桃子激动地搂着她.小jú蹿着高,抱着桃子的脖颈,细苗的身躯在姐的怀里扭着,越贴越紧,别的话没有,一个劲地喊: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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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啊,可到啦!二姐啊,可到啦……"
"看看你,和豆虫似的,把我骨架都要拆零散啦!"桃子又喜又爱,拉着抱着的,把妹弄进屋,要将她放到炕上坐.
小jú抱着桃子不放手,还是叫:
"桃姐啊,可到啦!"
桃子只好抱她一起坐到炕沿上,由妹折腾.她见小jú的长脸蛋红扑扑的,白底红格粗布褂儿,胸前背后两片汗湿.她替小jú擦着汗,问:
"妹,就你自个来的?"
"还有一个."
"谁?" .
"俺的影儿."
"淘气丫头,三十多里山路,也没累老实你……"桃子忽见小jú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忙问:
"怎么啦?"
"还不懂哩!人家一路上,爬高山,过险岭,走错好几回,差点滚到深山沟里……两条腿,木头似的硬;两个脚,针扎似的疼.吃过早饭离家,直到这会才到!"小jú说着,泪珠滚得更欢了.
桃子心疼地抚摸揉捏妹的身子,把她的鞋脱掉,用手握着她的光脚,说:
"有泡啦,我给你烧水烫烫."
"哎哟,痛死人啦!"小jú淌着泪珠笑了,"没关系,姐!瞧,俺这脚,赶上你的啦,又厚又大,熊掌一般."
桃子被逗笑了.她舀盆水来,给妹妹洗脸擦身.小jú说:
"妈给我拿了gān粮,我光着急看到你,一点没吃……"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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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弄饭……"
"别,别离我身边,姐!爹不让我来,说女孩子家的,不懂事,出不了远门.
妈起始也打梗,可好儿姐病着,爹忙放蚕,妈更难脱身,全家都老想你,就答应我来啦!姐,俺十四岁啦,该帮妈gān些重活啦,对吧?你看,我没叫láng吃了,没叫狐狸领走了,这不来了,见到姐了!二姐啊,我最想你!"小jú说着又要扑上来,不是桃子早有防备动作敏捷,洗脸水要洒姊妹俩一身.
桃子问家里近况.小jú说:
"打入chūn.家里多半吃糠菜当饭.顶苦的是妈,她的脸发huáng发亮,肿啦!""唉,妈多会也是苦的!"桃子叹息道.
小jú忽然拍自己的头,懊恼地说:
"糟啦!"
"怎么?"
"走时妈叮嘱好几遍,来了不要说这个,看我这嘴!""你不说,我也想得到,唉!"
小jú突然压低了声音:
"哎,二姐,那孬种回来啦."
"你骂谁?"
"孔居任."
"他有错,也是姐夫呀.多咱回来的?"
"前天夜里.他偷偷来咱家,爹要赶他出去;妈留下做饭他吃的,送走的.""他在哪——这一年?"
山j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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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对妈说,他在西面地方同人合伙做生意.他给妈钱,妈不收,说等他赦了罪,再接好儿姐回去过日子,如今好儿姐在娘家,不用他管.他说,他要当共产党,杀孔秀才报仇."
"他当共产党?"桃子禁不住叫出声来.
小jú问:
"姐,共产党究竟好呀坏呀?"
"自然是好啦!"桃子脱口而出,马上又嘱咐小妹:"你小,别打听,对谁也别提起它!"
小jú瞪着那妩媚的黑细眉毛下的黑眼睛,瞅着姐姐的严肃神色,懂事地点点头.接着她问:
"二姐,你猜爹还糊涂不糊涂?"
桃子没明白她的意思.小jú笑道:
"爹不糊涂啦!他这会老夸奖俺震海哥人老实,不像早先爱惹是生非,比居任哥qiáng百倍,你跟了他,爹放心啦,沾不上光,也连累不着."小jú沉浸在见到姐姐的喜悦里,只顾说自己的,她没注意到,桃子那兴奋的脸色,罩上一层忧虑的yīn影,那手里的已经拧gān了的湿毛巾,还在使劲拧……婴儿在炕上啼哭起来.小jú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