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她怕见到娟子。她有罪,她对不起人。这里面不也有她的一份罪过吗……她把东西塞进女儿手里,颤声地说:
“莉子,快送去。妈,妈要做饭,不,不去啦……”“我不去!”杏莉不高兴地扭过身,“做饭有什么要紧?人家娟子姐身上受那末多伤,你没看看,脸煞白煞白的,头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妈,你……”
杏莉母亲一低头,眼泪簌簌掉下来,她忙用衣袖去擦。杏莉看妈哭了,也就不说下去,提着包裹说:
“那好,我先送去。妈,你一会可要来呀!”说着就要走,母亲却拉住她:
“莉子,你爹打死宫少尼,听到人家都说什么来着?”
“听到了,妈!人家都夸他不讲亲戚私情!”杏莉很高兴地说,停了一下又补充道:
“就是娟子姐说,她为想抓个活汉jian,费了好大的事。她说该审问审问宫少尼,看他有没有一块的……”
“一块的?!”她惊吓地重复了一声。
“是呀,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汉jian……”
“哎!你、你快走吧!”
杏莉母亲看着孩子走出去,头嗡了一声,一腚坐到石阶上。
她明白了王柬芝为什么杀死宫少尼。天哪!这王柬芝是多末yīn毒啊!
她想去把一切告诉娟子,把这窝láng都除掉,就是她死了也甘心;可是不行,王长锁呢?杏莉呢?也都得死去啊!不能啊!她的心象有刀在铰,象在油锅里煎熬。她整夜失眠,暗暗哭泣,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对不起啊!
她诅咒王柬芝他们快被八路军抓住,杀死!这样,他们就可以悄悄地活着,多多为抗日出力,赎回自己的罪愆。可是老天爷就象有意为难,王柬芝不但不死,反而越来越成为红人。她不知道八路军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看不透他。王柬芝似乎是个不可推倒,不可战胜的巨人。
这一切使她愈陷愈深,愈矛盾,愈恐怖,愈彷徨不安——渐渐集成一种巨大的惨然的yīn暗力量,象一把钳子卡住她那细瘦的咽喉,她时刻有被窒息的可能。
她在死亡线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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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德qiáng离家快两年了。他现在可长高啦。细条条的个子,胸脯高高的,一身很合体的草绿色军装,腰间围着赭红色的皮子弹转带,左面挎一支带淡huáng色木漆外壳的驳壳枪,右面挂一支七星手枪,皮枪背带上插满了发亮的子弹。膝盖以下,打着紧梆梆的裹腿。呀,真英俊威武啊!
这二年德qiáng经历的事可真不少,打了无数次仗。他很快学会了骑马,并成为出色的骑手。他能在马猛跑时,赶上抓着马镫窜上去,骑在驰骋的马上可以把地下的人拉上马来,马跑着他可以钻到马肚子底下躲避枪弹和障碍,并能在飞奔的马上转回身,稳稳地开枪she击……可这也是他吃了不少苦头换来的收获,也是那个老号长教给他的呀!
说起老号长来,可真有意思。德qiáng刚参军时给团政委当通讯员,就和老号长在一起。刚上来他见老号长满脸黑胡子,鼻子红红的,好象老在生气的样子,心里很有点怕他,可是住了没几天,德qiáng就同老号长有说有笑了。他非常喜爱这个老头儿呢。
那还是在德qiáng参军几个月以后,一次缴获到敌人一匹大洋马。这马全身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和熟透的枣一样颜色,谁见了谁说是好马。那时德qiáng还达不到它脊背高,却老想骑上跑跑。可是它的性子象把烈火,人一凑近前去,它就颤抖着鬃毛,嘶嘶地叫起来,如果你还不走开,它就摔蹄子踢你了。
说也怪,可它就是对老号长一个人驯驯服服,百依百从,老号长就越发自豪,向人们得意的夸口。其实他也是以痛苦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他不告诉人罢了。是一天晚上,老号长悄悄把马牵到沙河滩,自己要先来试一试。不料他刚上去,还没等抓紧嚼子,那马就又踢又蹦撒起野来,没多会,噗嗵一声,把老号长摔到水里了。
老号长全身湿得象个落水jī,气狠狠地走回来,浑身冷得打哆嗦。他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下半瓶酒——他自己常说,这是他改不了的缺点,一摸胡子,到马棚里把马拴紧,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
早晨起来,人家见老号长的衣服都湿了,就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一面生火,一面笑哈哈地说,是白天没工夫洗,趁夜洗gān净,早晨一烤就gān了。
过了几天,老号长把于团长的通讯员于水——他是不久前从连队里调来的,陈政委的通讯员德qiáng和参谋长的通讯员小张找来,指着马说:
“看,好吧?别争别争,一马三人要,不能把它切开呀。
这样吧,你们哪个能骑住它不摔下来,就把它给哪个。”
三个小家伙都眼睁睁地瞅着马,很是羡慕,可是也都知它性子烈,不好骑。于水眯眯着眼,笑着说:
“老号长,你倒先给咱们做个样看看呐。”
“对呀!做个榜样咱们看个热闹吧!”小张有些幸灾乐祸地附和着。
德qiáng站着没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瞅着那高大的骏马,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
老号长知道他们要拿他这一手,也正合上自己的心意,说了声:
“吓,瞧着吧!我老孙不是说大话……”他蹬上马镫,随着那马弯转身子的劲儿,疾身跨上去,马直刺地向前奔去……
德qiáng非常敬慕地注视着老号长的每一个动作,心里热乎乎的。等老号长跑过一圈转回来,他立刻想去骑,老号长却把缰绳jiāo给于水,说:
“先让这小伙子试试,他要不行,你们俩就别想吃这‘天鹅肉’啦!闹不好摔坏了,我老孙可担当不起哩……”他说着又笑起来。
那马又踢又蹦,于水费好大事刚上去,立刻又被摔下来,脸也被沙子擦了一块皮去。
老号长摸着下颚的胡子哈哈笑道:
“好了吧?小伙子,你们还得几年才行啊!”
“老号长,让我试试。”
老号长一见是德qiáng走上来,就看他一眼,又笑起来说。“小家伙,见了好马别忘了命,算了吧,这可不是好玩的!”
“不,我一定要试试!你刚才不是说每人都要骑骑。”德qiáng很倔qiáng地说。
老号长收起笑容,瞅了德qiáng一刹:
“好,好吧!”
德qiáng充满信心地接过缰绳,刚要去骑,那马仿佛瞧不起他小似的,嘶嘶叫起来,屁股还不断左右扭动。德qiáng心里有些慌,但他并不畏缩,用力勒住马嚼子,猛一跳抓住鞍,趁马在弯身,蹬上马镫一抡腿,忽地上去了。大概是马不服气,又觉得背上的人很轻,就疯狂地撒开四蹄飞跑,身后扬起高高的沙土。德qiáng身子趴伏在马脖子上,两手紧抓住马鬃,只听得耳旁的风忽忽chuī着,模模糊糊地看到两边的树木、房子纷纷向后倒去。
德qiáng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因为那马根本不听他的约束、横冲直撞地只管跑,渐渐地后面老号长他们的呼喊声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