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眼菩提_林清玄【完结】(28)

2019-03-10  作者|标签:林清玄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惜 缘

  苏东坡的朋友柳子玉,山水草木妙绝一时,子玉的儿子名唤子文,在京师得到一幅画,拿来给苏东坡题诗,苏东坡一看,原来这幅画大有来历。

  传说,唐朝开元年间,房琯与道士邢璞出游,经过夏口村,进入一座废弃的佛寺,两人坐在松树下谈天。邢和璞叫人挖地,挖出了一个古瓮,瓮中有一幅娄师德送给永禅师画,和璞就问房琯:"你想起这件事了吗?"

  房琯惆怅地忆起自己的前生原来是永禅师。

  原来柳子玉本来有埋在瓮中那画的监本。而子文所求到的那幅正是真迹。

  要给这幅画题诗的时候,苏东坡突然想起天祐六年三月十九日的一个梦,那时他从杭州回京,夜宿吴松江上。他梦到方外的朋友仲殊禅师带一把琴来看他,弹起来声音非常奇特,苏东坡仔细看那把琴只有十三弦,破得很厉害,不禁叹惜不已。

  仲舒说:"虽然破损了,还是可以修理呀!"

  东坡说:"只可惜只有十三弦,又能奈何?"

  仲舒没有回答,只吟了一首诗:

  度数形名本偶然,破琴只有十三弦;

  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

  苏东坡隐隐约约感觉到,仲舒的意思是自己乃邢和璞所转世,但不确定,就醒了。

  第二天,苏东坡白天睡觉又做同一个梦,仲舒禅师又诵了同一首诗,他惊醒过来的时候,正好仲舒来访,感觉那么真实,仿佛不是梦境,以这个梦问仲舒,仲舒说:"我不知道呀!"

  苏东坡于是在画上题了一首诗:

  破琴虽未修,中有琴意足;

  谁云十三弦,音节如佩玉。

  新琴空高张,丝声不附木;

  宛然七弦筝,动与世好逐。

  陋矣房次律,因循堕流俗;

  悬知董庭兰,不识无弦曲。

  这首诗的意思是,高挂起来的新琴,琴声还没有进到木头里去,可惜世人却偏爱这种新声音的追逐。旧的破琴虽然只有十三弦,其音节却像佩峥琮,琴意与情意都非常丰沛。可是世上的人都像房琯一样,轮回在流俗里面,不能知道无弦琴的曲调了。

  苏东坡的感谓真是令人神伤,我们生活在这世界上,都是由因缘和成的,我们固然不能知悉前世有埋画、破琴的因缘,但也不能不爱惜今生今世的因缘,唯有惜缘的人才能在无弦的琴里,也能听到佩玉一样的音声!

  博爱与大悲

  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字写得工整朴厚,常常有人向他求字,他最常写给别人的字是"博爱"。如果写长一点的,他就写"礼连大同篇"。我们从这简单的事例中,可以知道在国父的内心深处,对博爱,乃至于由博爱而进入世界大同,是充满着期待的。他常说"自由、平等、博爱",但为什么下笔的时候总写"博爱"?不写"自由平等"呢?

  我想,国父写博爱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一方面是博爱比平等更难,因为自由平等是人人都会争的,是自利的,而博爱却是纯利他的,利他当然比自利难一些,所以须要鼓chuī。一方面则是国父的革命是以博爱为出发点,是为了拯救百姓出苦而革命的,革命事业虽不免轰轰烈烈流血流汗,但他希望党人不要忘记革命的初衷--博爱。他的革命不是只要创建民国,也要革心,他生前常说:"罪恶性,和一切不仁不义的事,都应革除。"就是这个道理,他也常说:"人生以服务为目的。"

  革除了一切不仁不义,剩下的就是仁义,"仁义"在本质上是很接近博爱的,韩愈在"原道"里就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谓义。"那么,国父所领导的革命军,可以说是仁义之师,而他所努力的革命事业可以说是博爱的事业。

  "博爱"虽然很像儒家的"仁",如果我们进一步地说,它和佛家所说的"大悲"更接近,因为,"仁"在感觉上有上下之分,是人站在高处来仁民爱物,博爱或大悲则是同体的,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来爱惜、来护念、来付出对众生的又深又广的情感。大悲是佛家菩萨行中最重要的菩提之心,是最根本最伟大的同情,也是最高超最庄严的志向,用国父的话来说是"博爱",用菩萨的话来说就是"大悲"。我们今天回顾当时的革命事业,套用现代用语,那时候的革命党人可以说是"霹雳菩萨"。

  革命党的霹雳菩萨如何组成的呢?事实上,是国父深切街道专制、落后、贫穷的老百姓之苦,立下一个博爱的悲愿,希望把中国人从满清日渐深陷的泥坑中解救出来,这种悲愿与菩萨体会一切有情众生的痛苦而济拔之,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世亲菩萨说:"菩萨见诸众生,无明造业,长夜受苦,舍离正法,迷于出路。为是等故,发大慈 悲,志求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如救头然。一切众生有苦恼者,我当拔济,令无有余。"在《华严经》里更坦步阐释一切的菩萨行都是枝gān花叶,惟有大慈悲心才是根本。那么我们看国父的博爱,何尝不可以说一切的革命事业都是枝gān花叶,惟有博爱才是标本呢?因为如果不彻底不求的博爱,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百折不回了。事实上岂国以来的佛教界,也把国父孙中山先生当做是菩萨来尊崇的,国父是基督徒,但并不因而减损他慈爱的菩萨本质。在他生前有一桩和观音结缘的事迹鲜为人知,因为谈到了"博爱"与"大悲",使我想到这个故事。

  十六年八月廿五日,国父率领党人胡汉民、郑家彦、朱卓文、周佩箴、陈去病等人,同游浙江南海普陀山,走到佛顶山的慧济寺时,国父独自到许多僧侣合十欢迎他,并且有宝幡随风招展,还有一座伟丽的牌楼,令他看了惊奇不已。因为景象明晰久,国父一直到进了"普济寺"才问同游的人有没有看见奇异的景象,结果却无人看见。他后来把亲见的异相告诉方丈了余和尚,了余请他留个纪念,国父就在寺里写了一篇短文《游普陀志奇》,对于他到普陀山的经历有详细的记载,原文是这样子的:

  "余因察看象山,舟山军港,顺道趣游普陀山,同行者为胡君汉民,郑君孟硕,周君佩箴,朱君卓文,及浙江民政厅秘书陈君去病,所建康舰舰长则任君光宇也,抵普陀山朝阳已斜,相率登岸。逢北京法源寺沙门道阶,引至普济寺小住,由主人了余唤徇将出行,一路灵岩怪石,疏林平沙,若络绎迓送于道者。迂回升降者久之,已登临佛顶山天灯台。凭高放览,独迟迟徘徊。已而旋赴慧济寺,才一遥瞩,奇观现矣!则见寺前恍矗立一伟丽之牌楼,仙葩细绵,宝幡舞风,而奇僧数十,窥厥状似乎来迎客者。殊讶其仪观之盛,备举之奇僧数十,窥阙状似乎来迎客者。殊讶其仪观之盛,备举之捷!转行益了然,见其中有一个大圆轮,盘旋极速。莫识其成以何质,运以何力!方感想间,忽杳然无迹,则已过去处矣。既入慧济寺,及询之同游者,均无所观,遂诧以为奇不已。余脑藏中素无神异思想,竟不知是何灵境,然当环眺乎佛顶台时,仰间大有宇宙在乎手之慨,而空碧涛白,烟螺数点,觉生平所经,无似比清胜者,耳听cháo音,心涵海印,笛境澄然如影,亦既形化而意消。呜呼!此神明之所以内通。已下佛顶山,经法雨寺,钟声镗声中,急向梵音dòng而驰。暮色沉沉,乃归至普济寺晚餐,了余道阶,jīng宣佛理,与之谈,令人悠然意远矣。八月二十五是孙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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