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敦煌_冯骥才【完结】(29)

2019-03-10  作者|标签:冯骥才

  幸亏克孜尔石窟壁画上有一位画工的形象,使我们能够领略到他们迷人的风采。

  (克孜尔石窟第207窟)

  一千年间,所有的画工都是在油灯照亮的一小块墙壁上作画的。他们之中没人见过满窟通明时的景象。那就叫这一切大放光彩吧!

  这些被qiáng光照亮的壁画中,有历代jīng品,jīng品的细节,还有史小玉的绝世之作—震动人心的千手观音。

  在画面上用语言表述—

  人类艺术史不断证实一个事实,伟大的艺术家们都是,只身守着孤寂,留给后世辉煌。

  人生不曾厚待他们;历史只有记住他们。

  苍凉枯索的大漠风光。莫高窟大雪纷飞中的远景。云。孤鹰。

  请他们接受一个并不空dòng而灿烂夺目的名字—无名的大师们吧!

  任何一幅杰出的作品,都是艺术家真正的最形象的名字。所以,这些伟大的画工们才带走姓名,留下了作品。

  真正懂得艺术和艺术史的还是他们!

  镜头如在大漠上茫然而飘忽地飞行。突然大漠裂开,现出一条湍疾的宕泉。岸边山崖排满dòng窟。

  (字幕:敦煌莫高窟)

  镜头又一次在大漠上空飞行。大漠骤地裂开,出现高峡深谷,两岸崖壁上高高矮矮许多dòng窟。

  (字幕:安西榆林窟)

  镜头再一次在大漠上空飞行。大漠忽然裂开,一条碧绿深谷溪流呈现出来。峡谷两边也都是dòng窟。

  (字幕:敦煌西千佛dòng)

  这景色十分奇丽,然而开凿者使它更加雄伟壮观。

  请记住吧—

  为我们创造了敦煌石窟的这千千万万无名却一样永恒的大师们!

  在千手观音图各个细部不断叠现的画面中。

  第13章 时光倒流一千年

  几本厚厚的黑白印刷的《敦煌石窟图录》,逐页翻动,随后停在了第61号窟《五台山图》上。镜头向图册推动的过程中,画面由黑白色转为彩色。

  (《敦煌石窟图录》六卷本[法]伯希和编印)

  20世纪30年代初,我国的建筑学家梁思成教授一见到这无比丰富的图画,立即被迷住了。

  这是世界上罕见的最古老和巨大的形象地图。

  (字幕:宽13.45米,高3.42米,面积45平方米)

  这地图的准确性简直不可思议。沿着画面上的路线,无论从山西太原,还是始自河北镇州(正定),翻过高山深壑,跨过急涧荒滩,途经城关险要,观瞻古刹名寺,最终都会抵达当时中原的佛教圣地五台山。

  (壁画上的各地图像与当今此地的景象重叠出现。地点次序为:山西太原,白扬店,石崖关,忻州定襄县,河东道山门西南路,五台县,五台山;河北镇州,柳泉店,龙泉店,永昌之县,石觜关镇,青阳之岭,河北道山门东南路,五台山)

  当时,梁思成教授在这壁画形形色色的庙宇寺塔中,发现到一座优雅的寺院—大佛光寺。寺院古朴而奇特的形态令他神往。还有一座玲珑剔透的亭阁式宝塔更是见所未见。转年夏天,他到五台山考察时,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找到了这座寺庙和宝塔,而且还发现佛光寺和南禅寺的大殿,都是珍稀罕世的千年遗存。由于这一发现,佛光寺被国际建筑界称作“亚洲佛光”。

  (梁思成和夫人林徽因骑驴上五台山。佛光寺石柱上的纪年:唐大中十年)

  《五台山图》的价值真是无法估计!

  在那遥远大漠dòng窟里的壁画,怎么会这样的真实、确切和可信?

  如果今天按照这图画的标示,从河北正定城或山西太原走到五台山,中途也一样不会迷失!

  它令梁思成教授惊异不已。然而,梁思成的这种感受仅仅局限在他的建筑专业上。

  在《五台山图》所描绘的方圆五百里的土地上,除去寺院、庐庵、兰若、凉亭、宝塔、城池、宅院、民居近二百处各种建筑之外,还有穿梭其间的各种各样的人物。包括僧人、信徒、官人、随从、兵弁、农夫、马夫、挑夫、店主、商贾、游客,以及各色百姓共计四百二十八人!

  我们无法像梁思成教授寻觅佛光寺那样,找到这些久已消失的古人。我们也无须那样去做。

  有了这幅画就足够了!站在这幅画前边,你会qiáng烈地感受到,时光真的能倒流,历史也可以归返。一千年前的众生形象与社会风光,全都有声有色、饶有情致地迎头来到你的面前。

  不要以为敦煌石窟里,全是佛国景象、臆造天地与理想世界的图画。由于一切形象与色彩全都是通过画工的手,就一定会流溢出人间的气息来。

  特别是当那些抽象又空dòng的佛国故事,需要以活生生的形象语言表达时,画工们必然要去调动自己有血有肉的生活印象和生活内容。现实便十分自然地走上了壁画。于是,从今天来看,那些过往不复,无处觅求的生活画面,却在这里被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地保留下来了,农耕的景象在敦煌石窟中出现得最多。

  农耕最直接地关系到人们的生活状况。由于,佛教的《弥勒经变》对未来的极乐世界有“一种七收”—即播种一次,收获七次的说法,农耕的画面自然成了用来表现这种宗教理想的最有表现力的细节。

  在敦煌石窟中,这一画面有八十幅之多。

  从耕地、播种、扬粪土、耱地、锄草、收割、捆草,到扬场、掠场、簸粮、装袋、拉运和归仓。

  (莫高窟第296、148、205、61、55、186、196、9、12、98、41等窟和榆林窟第25、38、40等窟)

  最jīng彩的画面是这样—

  右边在犁耕和播种,左边在收割;上边则是收获场面,男子撩动六齿杈扬场,女子挥舞大扫帚掠场。三个不同时节的农家劳作组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全景图画。说来是“一种七收”的佛教理想,看上去却分明是河西生活真切的写照了。

  (榆林窟第25窟《耕获图》)

  尤其是这幅《雨中耕作图》(莫高窟第23窟),空中乌云滚动,地上大雨滂沱,耕夫挥鞭驾辕,从容自得。对于缺少雨水的河西,这幅画表现出一种真切动人的生活情感。生活情感比起生活内容,是更深切的生活,然而,从农业技术发展史的角度看,这幅图画还有另一层意义。

  画面农夫使用的犁是曲辕犁,它比旧式的直辕犁灵活,轻便,架小,调节犁地深浅的能力qiáng,而且只需一头牛便可挽拉,节省了畜力。这画面的珍贵性在于,它形象地证实我国至迟8世纪就发明和掌握这一农具了。

  具有同样非凡的农业技术发展史意义的是这个三脚耧的形象(莫高窟第454窟)。它也是出现在《弥勒经变》“一种七收”的情节中。

  这种三脚耧是一种播种机。一边犁地,一边将种子通过空心的漏斗撒下,同时能完成开沟、下种、覆斗三道工序,而且一次可以播种三行,行距均匀相等。这实际上是现代播种机的始祖。

  远在三国时期,关心农业的皇甫隆任敦煌太守时,就教给当地农民使用这种智能化的农具。时间在公元3世纪。而直到18世纪三脚耧才传入欧洲。这幅画对于了解古代中国这一高超农业技术便是极为宝贵的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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