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剩下的几个人,沉默着,空气的温度仿佛降了N摄氏度。紫月坐在沙发上,赵斯文坐在另一只沙发上,夫妻彼此对望一眼,两双不同的眼睛,装满相同的忧心。
婆婆郑绪芳从卧室里走出来,额头左上角贴着创可贴,右手拇指和食指问捏着一张卡。这种卡大家都熟悉,淡雅的紫红色,卡面做得jīng致,用烫金工艺印着大型购物中心的专用标志,在指定的几家连锁商场,当现金使用。
郑绪芳走到儿媳跟前,将卡递到她手里,“紫月,你明天再跑一趟,单独找一下huáng老师。这是一千块,让她赶紧把座位调回来。”
紫月眼里是不愿掩饰的抵触,“又要送钱?为什么?”
紫月没有接卡。
郑绪芳将卡丢在儿媳面前的茶几台面上,“为什么?为了我吗?你自己的亲骨肉你不上心,非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啊?送钱你币愿意?我不光不愿意,还痛恨呢!可为了孩子,该割肉时你必须得痛快割肉啊!”
紫月张张口,欲语还休。
橙橙的泪眼犹在眼前,无助的眼神刀子一样绞着母亲的心。
郑绪芳在儿子和儿媳之间的沙发上坐下来,抬手指指额角的创可贴,叹了口气,“紫月啊,我要不是出这个意外,这副样子见人不方便、不礼貌,也怕吓着老师,这事也轮不着你出面。我知道你脸皮薄,求个人跟要命似的,可现在这不是没办法吗?这次你必须得出手,找老师再谈谈,一天都不能拖,赶紧把事儿给解决了。”
紫月望了一眼婆婆脸上的创可贴,也不由叹了口气。两天前郑绪芳穿高跟鞋出门买菜,在菜市场不小心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差点破了相,敷了云南白药,贴了创可贴,连续两天没出门。
紫月把目光投向丈夫。
赵斯文眉毛拧着,—口接一口地喝茶,什么也不说,也不与她的眼神对接,似乎在思考,也似乎正在拿什么主意。
郑绪芳瞅一眼儿媳,“你别瞅他,他一个大男人,这事他出面不合适。
办事情,该男人出手由男人出手,该女人出头就得女人出头,有的放矢,才能万无一失。我琢磨过了,huáng老师是女人,和你年纪又差不多,女人在一起好说话,针对孩子你尽量跟她碰出些火花,争取些情感支持。”
紫月皱皱眉,“我今天早E去过了,谈过了,没效果。”
郑绪芳道:“有效果还要第二次跑吗?有些事不是跑一次两次就可以解决的,多跑几趟才见诚意,磨破嘴皮有什么用?得给点实惠的。老师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你要懂得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你花个小钱,买个踏实,抚养孩子,方方面面的投资避免不了。只有情感和物质双管齐下,才能事半功倍啊。”
紫月不接婆婆的话,脑子里翻江倒海的。
橙橙上幼儿园时,读的是外资私立园,双语教学,一个月费用上千。幼儿园明文规定老师不许收红包,收红包就要被开除。老师们一个个很敬业,也很爱岗,所以当家长出没有送红包的习惯。进了小学,听过来人讲,“懂事”的家长都会适时合宜地给老师一些“表示”。
紫月不适应,婆婆却很世故,无师自通,适应能力相当qiáng。女儿入小学这才半年,经婆婆的手,给班主任已送出两张卡。头一次是刚入校,因为孩子个头稍高,座位给安排在了最后一排,郑绪芳情绪波动相当大。在郑绪芳的观念里,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如果不是调皮捣蛋老师不待见的,就一定是差生了。学龄儿童刚入校,成绩还没排名次,凭什么给排到最后?就因个头高些?为了调个好座位,也为了增进和老师之间的感情,打好师生关系基础,郑绪芳自作主张送去一张五百元的商场购物卡。
郑绪芳的理由是,家长给老师送购物卡,就像病人家属给医生送红包。
虽然老师没有什么暗示,更不可能明着跟你要,但这规矩你不能不懂。刚入校,老师和家长不熟悉,你jiāo了学费把孩子往学校一送就以为万事大吉,对老师不闻不问,一点友好不表示,孩子不被重视那就怨不得别人。哪行没有潜规则?咱之所以甘愿被潜,不图别的,只图个孩子受重视,父母放心。你打听打听,亲戚、朋友、邻居,凡家有小孩正上学的,不送的有几个?时代变了,现在不同于以前了。以前人穷,都不送,老师也就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现在人家都送,你不送,这样高低就出来了,远近也出来了。你不重视老师,老师还能重视你?再说了,别的家长送了,孩子受老师厚爱和关注,你家孩子怎么办?老师的时间和jīng力是有限的,她还有多余的jīng力照顾你的孩子吗?这样,你的孩子免不了要被冷落,被边缘化。你的孩子压抑着,你心里就舒服?不就几百块钱吗?在哪儿省省不省出来了?家长吃点苦没关系,再苦不能苦孩子,孩子遭罪了,受委屈了,那你罪孽可大了去了。
事实证明婆婆还是有远见的,没多久橙橙果然被调了座位,正数第二排,教室正中间,邻座还是个文文静静的乖女骇。乖女孩父母都是政府公务员,家庭条件好,教养也好。橙橙与乖女孩相处融洽,没几天就成了好朋友,每天放学回家都开开心心的。
第二次送卡,是橙橙进入小学后的第一个教师节。教师节前突然有一天,橙橙回家皱着小眉头,一副被霜打的样子。原来在校园里碰到班主任huáng老师,橙橙恭敬地问了一声“huáng老师好”,可老师居然没看见似的过去了。
橙橙以为老师没听见,又抬高声音重新问候,huáng老师缓缓回过头,看了橙橙一眼。这次橙橙确信老师看见她了,也听见了她的问候。可老师的眼神却是冷淡的、漠然的,像看一张桌子或者一把椅子。老师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嗯了一声,就走过去了。因为老师那个冷冰冰的眼神,橙橙忐忑了一整天。
当时,紫月以为孩子太敏感,多心了,或许老师那天家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许工作上遇到麻烦或者不如意,那冷淡一定不是针对橙橙的,劝说橙橙别在意。橙橙倒听劝,很快就不再在意。不久后过教师节,郑绪芳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便又自作主张送去一张五百元的购物卡,悄悄地塞给老师。塞完了回家,抱怨现如今世风日下,教学风气不正,教书育人的老师一个个都被染坏了。抱怨完了,气就顺了,因为橙橙反馈消息,老师又给她笑脸了。郑绪芳认为那张卡起到了作用,觉得那钱花得值了。
婆婆送了就送了,紫月虽然不赞成,但明面上也没反对。心里却是别别扭扭的,对这位老师也就保留了一点看法。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孩子好了,家长才能好,一切才能好。老师辛苦育人,呕心沥血。既然过节了,作为家长,表达一下谢意,也在情理之中。只要日子顺风顺水过下去,孩子平安快乐长起来,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任何不愉快的小疙瘩都可以甩开,可以忽略不计。
紫月怎么也没料到,这么快又调座位。从“好座”调到了“劣座”,成了孩子的心结,几天没调整过来。孩子的心结,在家长这里却掀起了风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