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如今的田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苏小小了。石兰离他而去,而他的眼睛也已近失明,那么好的女孩,是自己辜负了她,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呢?刘栋传递给他的有关苏小小的一切,让他一连几天都神不守舍。
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坐在连部的值班室里。一个战士在门口喊一声:报告。
他习惯地答道:进来。
战士进来了,他模糊地看到战士身后跟着一个女人。正疑惑着,战士说:连长,这是找你的客人。
战士说完就退了出去。他坐在那里,心脏似骤然间停了一下。他虽然看不清来人,但凭感觉能意识到是苏小小。他变了腔调般地惊喊:小小?!
哥——
苏小小哽咽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嗅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他的心里“咣”的响了一声,如开闸的洪水,不可名状的滋味汹涌而至。
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看不见我吗?苏小小泪眼婆娑。
田村挤出一丝笑,眼泪却下来了,他掩饰着说:小小,没想到你会来?
苏小小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望着她朝思暮想的人。几年了,她一直在等他,可等来等去的,却等来他结婚的消息。那些日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爱的承诺如流水落花般飘逝,只留她独自守候。想着那段揪心的爱恋,她狠着心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想到,刘栋却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如果刘栋带来的消息是美好的,她会默默地为田村祝福;但当她知道田村发生意外变故时,她受不了了。她伤心地哭了一夜,田村的影子又一次顽qiáng地浮现在她的心头。她的生命是他给予的,他现在正承受苦难,她怎能无动于衷。那几日,她茶饭不思.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脑子里尽是田村的影子。她要见到他,她知道这时候他需要她,如果他真的不再需要她,她的心也就彻底死掉了。于是,她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她面对田村时,所有的羞涩和过去的隐痛都没有了。她冷静地说:哥,这次来我就不走了,我要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苏小小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她哭泣着说:哥.别忘了,我这命都是你给的。
苏小小的执著彻底击垮了田村。
当田村带着苏小小回到家里,杨佩佩和田辽沈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姑娘杨佩佩见过,如果不是自己的“jīng心安排”,说不定田村会和苏小小结婚,生活也就是另外一种样子了。她为田村设计的生活,就这样在她面前土崩瓦解了。这一切的变故,让杨佩佩苍老了许多,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为了田村的未来,她绞尽脑汁,当苏小小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似乎一下子什么都想透了——只要田村高兴,她做母亲的就替他高兴。现在的田村成了她晚年生活的全部。
那天晚上,她和苏小小有了一次深谈。她开门见山地说:你喜欢田村,这我知道,可那是以前。现在的田村你也看到了,他的眼睛有可能治好,也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你可要想好。
苏小小就说:阿姨,你别说了,我要是没想好,也不会来找他。
杨佩佩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她轻声细语地说:孩子,别怪我,我是田村的妈,谁的孩子谁心疼。他再也受不住更多的打击了,我怕你们以后有个什么变故,我这心可……
阿姨,你放心,只要田村不嫌弃我,别说他眼睛看不见,就是瘫在chuáng上,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苏小小是哭着说出这番话的。
杨佩佩认真地把苏小小看了看,她在这个农村姑娘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朴实的爱。正如她对儿子的爱一样,她不安的心终于塌实了下来。
那次,杨佩佩对田辽沈说:我看小小这孩子行,等咱们老了,把田村jiāo给她,我放心。
田辽沈也说:你呀,就是操心的命。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早就说过,孩子大了,路应该让他们自己走。
杨佩佩不服气地说:理儿是这个理儿,可当妈的心哪,你们男人没法理解。
田辽沈就一边摇头叹气。
很快,田村就和苏小小结婚了。他们谁也没有惊动。
田村结婚了,杨佩佩才舒了口气,仿佛她又为儿子找到一个称心的监护人。但是田村的眼睛仍然让她放心不下,她三天两头往军区总医院跑,打听捐眼角膜的事。走到医院的楼梯上,她就会想起王桂香,心里就乱跳一气,弄得心虚气短。田村的生母就近在咫尺,想到这些,她就心乱如麻。
44.母亲的心愿
刘栋为儿子取名叫刘笑笑,意思是让儿子的生活从此充满欢笑。
笑笑的出生给王桂香孤独的生活带来了新的欢乐和希望。她听到孩子的咿呀,哪怕是笑笑的哭声,在她听来都充满了甜蜜和幸福。她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没事就把笑笑抱在怀里,嗅着孩子的奶香,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的日子——刘树、刘草,还有刘栋小时候的事就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过,孩子们的啼哭和欢笑一股脑儿地纷涌而来。这时候,她无法回避地又想到了“那个孩子”,她生了他,却没有养过一天,现在那个孩子还好吗,他在做什么,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吗?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又流了下来。
柳三环发现她哭了,忙把笑笑从母亲怀里接过来,小心地问: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掩饰着说:咳,也没啥,就是眼睛不争气,总是流泪。
这么说着,她还是回到自己房里,用毛巾捂住嘴,呜呜地哭了一回。
年轻那会儿,生活的忙乱和操劳,让她没有时间也没心情想起那个孩子,只有年呀节的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她会冷不丁想他。那时她就想:那孩子是不是也在吃年夜饭?但也只是瞬间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然后又是无休止地忙碌。现在老了,时间似乎是静止了,这个时候也就有了这份心情,那孩子就一遍遍地闯入她的脑海。她对那个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出生时的样子——紧攥着小拳头,闭着眼睛在那儿无力地哭。一想起孩子的模样,她的心里就酸涩得想哭。
笑笑会叫妈了,软软的,奶声奶气,很好听。她一听到笑笑唤妈,心里就跟着一抖,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也传来那个孩子的呼唤。
她的思绪一下子就飘出了身体,空灵地向远方dàng去,心忽然就空了,无着无落的。
每天,刘栋下班回来都要到她的房间里坐坐,儿子不说什么,只要坐在她的身边,她就感到塌实,一种幸福从心头缓缓升起。刘栋坐在母亲身边,有时会说一些哥和姐最近的事。
刘栋说:妈,我哥说要好好改造。姐的诊所也不错,他们的孩子秋天就要上小学了。
孩子们都很好,一个个都在有滋有味地奔着生活,按说用不着她再操心什么,可有时她的心仍感到有些空,无依无靠,她多想刘栋有一天会给她带来她不愿意说却一直关心的消息呀。
于是,她就反复对刘栋说起家里的老屋:栋啊,也不知咱家的老屋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