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说你们他妈的蒋委员长都挡不住,我一个杂牌牌的山大王哪里能挡得住?心里这么想,嘴上还得说:“一定,一定。”
送走了侯参议跟钱团长,日子又恢复了正常,根本没有听到更没有见到所谓的红党。一个多月后,胡小个子带着押运粮食的人回来了,一个个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我问胡小个子粮食卖了没有,胡小个子说卖了,只是价格没有原来估计的好,可能一石只能卖三十块大洋。三十块就三十块,那也比我们这里的价高得多。我又问李冬青跟钱呢,胡小个子说李冬青就地把钱换成了布匹茶叶西药,拉到西安城里卖去了。我一听这话恨不得抽胡小个子一个大嘴巴:“你们是吃屎长大的?叫你们gān啥去了?”
胡小个子傻乎乎地说:“叫我们押粮食么,我们把粮食押到了,也卖了,没出啥毛病么。”
我说:“还没出啥毛病,粮食卖了,钱呢?李冬青呢?我叫你们去不是盯着他么?你们咋就叫他自己把钱带上走了?”
胡小个子振振有词地说:“他也没有带钱,他带的是布匹、茶叶跟西药,他说了,西安城的商号他都联系好了,到了西安城把货一jiāo就把钱给我们送回来,专门让我告诉尕司令放心呢。”
我算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能当尕掌柜、尕司令他们却当不上,不是因为我运气好,而是因为他们比我傻。面对这样的傻子,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暗暗祷告老天爷可别让李冬青坑了我们。胡小个子却还在安慰我:“没事情,尕司令你放心,要是李冬青敢日弄我们,我亲手剥了他的皮。”
我说:“算了,你别管这事了,回去看你老婆娃娃去吧。”
人家如果真的要坑我,也就不怕我剥皮,或者说人家不会给我剥皮的机会。说到底这还得怨我自己,我根本就不应该和李冬青联手做生意,我抢过他三万六千块银元,反过来他有机会了不坑我才是傻瓜蛋。这件事情搅得我坐立不安,心烦意乱,思前想后我派过油肉带几个人到李家寨跑一趟。我叮嘱他:“你去了不要露身份,暗暗察看他们家的人有什么动静没有。如果他的家人要离开李家寨,你就马上把他们断下来,一个人也不能放走;如果他们家人一切照常,你就不要显身。”
过油肉去了半个多月就像肉包子打狗,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只好又派人过去看看他那边怎么样,派去的人三天后回来告诉我,他见到过油肉了,过油肉他们说一切正常着呢,没啥不对的地方,李冬青的家人天天该gān啥照样gān啥,没有任何异常。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不相信李冬青真舍得把一家老少扔下不管独自吞了我的钱一跑了之。
秋天又到了,那一年的秋天特别短,就像小偷光顾一样来去匆匆。夏天的暑气刚刚退走,一早一晚刚刚开始凉慡,一场大雪下来把整个山上的果子都冻烂了,金huáng的洋槐叶儿跟殷红的枫叶一夜之间也都纷纷飘落,枯萎的树枝都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钻石串儿。突然到来的冬天让人猝不及防,也让人觉得格外寒冷,我们一早一晚都开始烧炕,冬天的棉袄、皮袄也都上身了。头一场大雪下过不久的一天,山下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我连忙叫人下去看看出什么事了,片刻李大个子跟我派下去的人一起回来向我报告,今天一大早就见路上过队伍呢,我们的人不叫他们过,两下里就打了起来,对方火力不qiáng,放了一阵枪双方也没有什么伤亡,对方突然就撤了。
gān什么都有个规矩,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别的山头的伙计,要从我的地盘上过路,都要事先拜山,所谓拜山就是事先打招呼,表示尊敬善意的意思,当然,多多少少也要有点见面礼。中央军一般用不着送礼,可是也得事先派人上来打个招呼,否则就是对我们的蔑视和挑衅。不知道这是哪路队伍,这么不懂规矩,难怪我的伙计要开枪拦路。
我问:“是啥队伍?是正规军还是哪个山头的伙计?”
李大个子摸着脑袋说:“说不上,好像都不是,这些人穿得烂得很,跟叫花子一样,一个个瘦得跟饿死鬼一样,没啥可怕的。”
我们正说着,就有伙计报告说有人在山下求见。我估摸着可能是刚才冒冒失失进入我们地盘的那帮队伍派人来拜山了,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的,就吩咐把他们的人带上来。我让李大个子赶快回去,等我的消息,如果他们客气、有礼,就放他们过去,说到底这条路也不是我们家的;如果他们不懂规矩,说话办事不讲道理,我们就只有一个字:打!
“,一帮叫花子我们有啥打不过的?你放心,尕司令,他们要是不乖乖的我把他们的卵huáng儿挤出来呢。”李大个子像个大皮球一样从山上滚了下去。我便回到专门用来待客的厅房等着前来拜山的人,又叫人把卫师爷也叫出来陪我接待客人。
过了一阵伙计们把前来拜山的人领了上来,一共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跟我的年纪差不多;另一个又瘦又小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估计是他们的马弁,后来他们给我介绍才知道他们不叫马弁,叫通讯员;还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戴了一副眼镜,眼镜的一条腿断了,用一根绳子绑在耳朵上。这三个人穿得确实挺烂,说实话,我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穿得是什么衣裳;天冷了,他们把烂布、羊皮、麻袋片子凡是能包裹在身上的东西都包到了身上。脚上是烂草鞋,脚丫子都用厚厚的烂布、烂草包裹着。脑袋上也用破毛巾、破羊皮包着,只有年轻的那个脑袋上没有包杂七杂八的东西,却戴了一顶灰不楚楚的单帽子,帽子上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是用红布剪成的。我估计这可能是他们的一种标记,凡是有这颗星星的人他们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人。如果不是他们身上都带着枪,我的老妈,我绝对不会相信他们是队伍,我肯定会马上命令厨房把吃剩的饭菜全都给他们,然后打发他们走人,他们比叫花子都不如。
“尕司令,这是我们团长李敢为。”
我以为那个年纪大戴眼镜的是他们的头头,没想到他给我介绍的却是那个跟我年龄差不多,个头比我稍高一些却比我瘦得多的年轻人。叫李敢为的团长伸出手跟我握了握,他的手硬邦邦的挺有劲儿。这种握手的礼节我很不习惯,我习惯的是见面抱拳。
“尕司令你好,我叫李敢为,早上我军跟贵部有些误会和摩擦,受师部领导的委托,特来登门拜访。”他的口音是南方味儿,挺难懂,他可能也怕我听不懂,费劲地伸直舌头尽量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听起来却硬邦邦的,跟他的手一样。
我说:“你跟我差不多大么,我是尕司令,你就是尕团长。”
他倒挺随和,说:“那尕司令就叫我尕团长好了。”
尕团长把两支小手枪和一个铁棒棒jiāo给我说:“远道过来,没啥好东西,这两支手枪是德国最新的勃郎宁,这是美国的手电筒,是我们师首长托我转送给你的。”
两支手枪蓝汪汪的,只有巴掌大小,看着像是玩具,实在叫人心疼得不行。我马上打定主意,给二娘一把,给奶奶一把。只是不知道奶奶玩惯驳壳枪了会不会喜欢这种玩具一样的小手枪。那个叫手电筒的东西我没见过,卫师爷接过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铁棒子的前头就放出贼亮贼亮的光来,这让我大感新奇,从卫师爷手里抢过来按了一阵,确实挺好玩,晚上再出门带上这家伙就不怕天黑了。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我们这个行当讲究的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赶紧表示谢意,对这个尕团长满心都是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