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又一次打响了。虽然县城里还没有打仗的迹象,但前方的战事直接影响着县城里的变化。走了日本人,又来了国民党,国民党部队烧杀抢掠起来也与日本人不相上下,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天,杨铁汉像往常一样,街头巷尾地吆喝着时,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睛,就发现了这站着的人是小jú。
小jú也看到了他。他“咣当”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几步奔过去,颤着声音问:小jú,你咋来了?
小jú一见到他就流下了眼泪,哽着声音说:哥,俺可找到你了。
咱爹娘还好吗?小jú听他这么问,哭得更凶了。她泪眼婆娑地说:哥,爹死了。爹走前拉着俺的手,让俺一定找到你。
杨铁汉这时才知道,小jú已经来城里几天了,正四下打听着他。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但她坚信,自己一定要找到他。
哥,俺总算找到你了。小jú如释重负地看着他。
杨铁汉这时就有些恨自己了,自从离开县大队,他只回过一次家。不是他不想回,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心思回。组织jiāo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彩凤和孩子们也都离不开他,现在,爹走了,自己也没能回去看上一眼。
他看着眼前的小j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掏出几个铜板jiāo给小jú:妹子,这个你拿上,这两天我就回家看看你和娘。
小jú把他的手推回去,哽咽着说:爹死前让俺来找你,现在俺找到了,俺就回去了。这钱你拿着用吧,娘还等俺的消息呢。
小jú走了。他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猛地蹲在地上,抱住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几天以后,杨铁汉终于回了一趟家。
家还是原来那个家。想着以前回来还能和爹唠上两句,现在,却再也见不到爹了,他的心沉得像掉进了无底dòng。推开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母亲,母亲正有气无力地倚在小jú的怀里。
小jú看到他时,惊得一下子打翻了手里的汤碗。
哥,你回来了?!
母亲在小jú的怀里慢慢睁开眼睛,不认识似的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抓住母亲的手,叫了声:娘——
母亲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这才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铁汉,是你吗?你可回来了。
说着,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
过了半晌,母亲气喘着说:小jú去找你,回来说在城里看见你了,娘还不信。孩子,你可好久没回来了,你爹他不在了……
他跪在娘的跟前,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一迭声地喊着:娘,儿子不孝。
母亲费力地用手托起他的脸,慈爱地看着他。母亲的手是温暖的,却少了些气力,他顺着母亲的脸庞看过去,母亲一头花白的头发显得苍老无比。
母亲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道:铁汉,你回来就好。娘这身体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娘想看着你和小jú成亲……
母亲的话像一粒子弹击中了他,他抖了一下。望着母亲,他又一次想到了彩凤和那几个孩子。他抬眼去看小jú时,小jú正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站了起来,看看母亲,又看一眼小jú,他的目光在两个亲人之间费力地游走着。
母亲有些生气地说:铁汉,你不同意?你爹走时最大的心病就是没有亲眼看到你和小jú成亲,现在,你回来了,娘这身体怕也熬不了多久,娘就想……
娘——他蹲下身子,抓起母亲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大河没有牺牲前,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和小jú成亲时的情景。按常理,他和小jú成亲是顺理成章的事。参加县大队之前,他也曾对爹娘和小jú许诺,等把日本人赶走了,就回来和小jú成亲。一家人也是这么期盼的。现在,日本人投降了,他却并没有兑现自己对爹娘和小jú的承诺。他清楚,自己在心里并没有忘记小jú,他只是还有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当然,他也不能否认,他在看到小jú时就会下意识地想到彩凤和孩子们。在外人眼里,他和彩凤还有那几个孩子已经是一家人了,此时,城里的彩凤在等着他,孩子们也在眼巴巴地等着他。离开杂货铺时,他答应过彩凤和孩子,天黑前就回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
他跪在母亲面前,哽着声音说:娘,我还得走。
母亲就一把抓住了他:铁汉哪,日本人不都投降了吗?
娘,日本是投降了,可现在咱们的队伍又和国民党的军队打起来了。
说到这儿,他担心母亲再说下去,就又磕了一次头:娘,等国民党也投降了,我就回来。
说完,他站了起来。
母亲含了泪说:铁汉,你和小jú……
不再等母亲说下去,他大步走到了门外。他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小jú也走了出来。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以前,他每次离开家时,小jú都是这样送他一程。
他没再回头,甩了一把脸上的泪,向城里走去。
一路上,他的心都在这种左右为难中煎熬着——一边是彩凤和那几个孩子,一边又是母亲和小jú。直到他走进城里,看到振兴杂货铺,看到铺子前的情景时,他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彩凤和孩子们正一溜地站在铺子前。盼妮眼尖,一眼看到了黑暗中走来的杨铁汉,惊呼一声:爸回来了!
盼chūn、军军和抗生一拥而上,这个拉着他的手,那个扯着他的衣服,军军仰起小脸说:爸,你一走,我们就想你了。
他看到孩子们焦急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就透亮了。他知道,他现在离不开这些孩子,孩子们也离不开他,他蹲下身,紧紧地抱着孩子们,gāngān硬硬地说:爸也想你们。
彩凤看到这一幕时,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冲杨铁汉说了句:走吧,回家吃饭了。
晚饭后,孩子们都睡下了,彩凤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忙着缝补衣服。
他在杂货铺里摸黑转了一圈,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彩凤说。这几天,他想了许多,他知道孩子们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被送出去了,想到孩子们的将来,他就生出了许多心事。想到这儿,他推开了彩凤半掩的房门。
彩凤,我跟你商量个事。
彩凤放下手里的衣服,目光直直地望着他。
我想把几个孩子送到学校去,得让他们读书。孩子们都不小了,可不能错过读书啊。
他一口气地说下去。
彩凤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惊讶,她一边拿起手里的针线,一边低下头去:这事我也想过,可上学是要用钱的,咱们没有钱。
他蹲在门口,眼睛看着地面:这事我盘算过,小店的收入加上我磨刀挣的钱,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再去多找些力气活,加起来也差不多了。
彩凤叹了口气,说:我看还是先让那三个孩子上学吧,抗生等一等再说。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彩凤坚定地说:不,抗生一定要去,抗生都八岁了,大河在的话,抗生说不定早就上学了。
说到这儿,他有些哽咽了。
彩凤的眼圈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