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直到天黑，他才从地里走回来，远远地，他就看见小jú倚在门口。一进院子，小jú就打好水等他洗完脸后，麻利地端上饭菜。一家人吃完饭，星星早就热闹地挤满了天边，两个人坐在院外的土坡上，一起望着星星和月亮。
此时的杨铁汉一想起小jú，心里就五味俱全。鬼使神差的，他出了城门，直到走上了通往小南庄的路，他才清醒过来。这时，他已经远远地望见小南庄了，他的眼睛cháo湿了。他一步步向那里走去，每迈一步，他的心都被抽紧一次。他终于站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小jú正推门往外走，一抬头，看见了立在门口的杨铁汉。
小jú张着嘴，望了他好久，嘴里叫了声：哥，你回来了?
他站在小jú的身后，半晌，才抖着声音说：小jú，哥对不住你。小jú突然“哇”的一声，蹲在地下，大哭了起来。他蹲下身，抓住小jú的手，红着眼睛说：小jú，哥对不住你，你狠狠地打哥一顿吧。
小jú止住了哭，抽回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俺gān嘛要打你，你又没做错什么。他望着小jú，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小jú把头扭向一边，望着院子里的某一个角落。
他知道小jú委屈，更知道小jú心里的怨恨，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小jú面前，一股脑地说出了他和战友魏大河之间的承诺。小jú是记得魏大河的，当他讲到大河牺牲时那双闭不上的眼睛时，小jú受不了了，她捂着嘴说：哥，你别说了。
小j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突然跪在了小jú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妹子，哥对不住你，对不住爹娘啊。
小jú抱住他，喊一声：哥，俺懂你的心。
这时的小jú已经没有了怨恨，她望着杨铁汉，眼里充满了关切：哥，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他点点头，望着小jú和小jú身后空空的房子，qiáng忍着眼里的泪水说：小jú，哥让你失望了。这家里今后也该添个人了。
小jú抹一把泪，站起身来：哥，俺自己能行，俺的事你不用操心。
说完，转身走进屋。
当小jú把做好的捞面端到他面前时，他忍不住又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每次吃饭时，小jú都不眨眼地看着他。等他稀哩呼噜地吃上一气，抬起头，看到小jú一直望着自己，就奇怪地说：看啥?你咋不吃?
小jú笑一笑，小声地说：俺就爱看你吃饭的样子。
现在，小jú还像以前一样盯着他问：哥，好吃吗?
他望着她叹了口气：妹子，你做的捞面哥一辈子都不会忘。
他埋下头，吃着面，泪水滴在碗里。小jú也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水。
他终于要走了。他留恋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小院，看着小jú，许久，他说：妹子，我该走了。
他走到门口时，小jú喊住了他，她走过去，用手抻了抻他发皱的衣角。他背过身子说：妹子，你不能一直这样，哥心里难受。
小jú淡淡地笑一笑：哥，俺能照顾好自己，俺这样挺好。哥你照顾一大家子，难为你了。你要累了，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他不再说话，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他知道，这辈子小jú也不会走出他的心了。
他走了很远才回了一次头，他看到小jú还立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
他转过头时，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9·
第十章
20.朝鲜
盼妮作为一名文工团员走向异国他乡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广阔起来。这里到处都是激昂的战歌，到处都是热血沸腾的部队，她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了。
每次为一支即将出征的队伍演出时，她的嗓子都会被唱哑。当她目送着部队出征的身影时，她的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当初，她下决心和同学们一起报名参加志愿军时，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文工团员。她的梦想是扛起枪豪迈地走向战场。结果，她却被分配到了文工团，而弟弟盼chūn如愿地走上了前线。因为自己没有扛上枪，她还和盼chūn激烈地吵了一架。
他们在丹东一起接受了新兵的培训。那时，两个人还在一起拿着枪操练，也打过靶，盼妮打靶的成绩一点也不比盼chūn差，甚至还比盼chūn多了一环。当时盼chūn的鼻子就气歪了，他故意在盼妮面前显摆着：你多一环有啥用?你们女的照样上不了战场。
盼chūn的话似乎成了一句预言，结果，到了朝鲜后盼妮果真被分配到了文工团，盼chūn去了战斗部队。盼chūn扛着枪，一遍遍地在盼妮面前晃来晃去：咋样，你们女的就是女的。
盼妮当初报名参军就是想扛枪打仗，那时她对部队还不了解，觉得自己报名参军了，就一定会拿起枪，奔赴战场。现在，她是奔赴了战场，却没有拿起枪。她目前的武器只有自己的一副嗓子，她对这样的状态极不满意。到文工团后没多久，她就找到了团长老赵。老赵是文工团的老资格了，在延安的时候他就是名文工团员，能写会画，能唱会跳。一直在文工团工作的老赵似乎磨出了一副好性格，遇到什么事似乎都不着急，说话办事总是慢条斯理的，说话像唱歌一般。
盼妮说：团长，我不想在文工团gān了，天天唱歌跳舞，又不打仗，没意思。
老赵就上上下下地把盼妮看了一遍，然后慢悠悠地说：文工团也是工作啊。
可我不想gān这份工作了，我要去前线，到战斗部队去!
老赵就笑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盼妮的肩膀，觉得不妥，就把手缩了回去，但他还是做着盼妮的思想工作：问题是前线没有女兵啊!女兵的工作不是在医院就是在文工团。
我不信!我的枪打得很准，我就要上前线!
盼妮摆出一副和老赵软磨硬泡的架式。
老赵就说：盼妮同志，按说你的想法是好的，我应该支持。可你去不去前线，我说了不算。
盼妮似乎看到了希望，她睁大眼睛：那你说谁说了算?
老赵gān脆地说：武师长，咱们师的事情都是武师长说了算。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盼妮就记住了武师长。
武师长盼妮是见过两次的，一次是新兵刚到部队时，武师长给他们讲了一次话。武师长在她的印象里有些黑，因为黑，人就显得孔武有力，他声音洪亮地冲着新兵们说：你们是怀着一腔热血来朝鲜保家卫国，作为新兵，你们要有不怕流血牺牲的jīng神，不要给我们这支英雄的部队抹黑。
盼妮到了部队之后，才了解了这个师。这个师有着光荣的传统，从延安到冀中，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又开赴到东北的最前线，一路南下，直至把蒋介石的部队赶到了台湾。此时，又挥师北上来到朝鲜，保家卫国。
盼妮第二次见到师长是在行军的路上。前面一支队伍的一辆卡车坏在了路上，许多部队都拥挤到了一起，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盼妮所在的连队是尖刀连，急于赶路去执行任务，此时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执意要把坏掉的卡车推到山下去，另外一支部队坚决不同意。两支队伍就吵吵嚷嚷地争执起来。
这时，武师长骑着马赶到了，他的身后是通讯员和作战参谋。武师长的到来让队伍暂时安静了下来，他打马上前，待问明情况后，他挥起马鞭下了命令：把这辆车给我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