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时的通例,秋瑾首先被安排到中国留学生会馆的“日语讲习所”学习日语。中国留学生会馆设在神田区骏河台铃木町十八番地,是一座二层楼的建筑,楼下是接待室、会议室和办公室,楼上是教室,刚到日本的留学生都必须先在此学习,它是中国留学 生的总机关。而且,这里也是留日学生书刊翻译、出版的总部。这样,神田区也就成为中国留学生的活动中心。除了留学生会馆,这里还有各省同乡会、各种学会以及图书发行所,甚至有专以中国留学生为对象而开设的书店。
在这里,秋瑾很快就认识了很多革命志士,像浙江的陶成章,湖南的宋教仁、王时译,以及广东的何香凝、冯自由等等。秋瑾除了每日上课外,还积极奔走于各种会馆之间,去听取各种革命学说。无论浙江的同乡会集会,还是湖南的同乡会集会,她都要前往,每每“抠衣登坛,多所陈说。其词悲感激切,dàng人心魂,人之闻者,未尝不泣数行下,而襟袖为之渍也。”浙江留学生胡道南与之谈论排满革命及男女平权问题,彼此意见不合 ,秋瑾当面痛斥其为“死人”。到日本不久,秋瑾买了一把jīng致的倭刀,一则练剑qiáng身,二则用来防身,并且正式使用“鉴湖女侠”的字号,正如她的一首《鹧鹕天》所言: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
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这样不久,秋瑾便成为中国留学生中人人皆晓的人物。
八月的东京,天气依然十分炎热。因为还不能进专科学校,所以秋瑾一直闷在会馆里。午后,她照旧趴在桌上翻译一本书,这是一个爱国妇女团体“共爱会”约她翻译的,叫《看护学教程 》,准备将来作为教材用的。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秋瑾迎出去一看,原来是“共爱会”的会员,叫陈撷芬的,现在她正负责“共爱会”的工作。
“撷芬,快来快来,”秋瑾一见是她 ,忙招呼坐下,问 :“你是来看那本书的吧 ?”
“噢,不,不 。”陈撷芬有些忙乱,脸色显得很苍白。
秋瑾看出她神情有些异样,问:“出什么事了?”
顿了一会儿,陈撷芬说 :“璇卿,我,我可能不久就要回国了 。”
“为什么?现在这么忙,‘共爱会’正等着改组,你怎么能走呢 ?”秋瑾十分惊诧。
“璇卿,你说,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陈撷芬突然落下泪来,哽咽道。
秋瑾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给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
原来,陈撷芬的父亲陈范,原是上海《苏报》的编辑,是一个旧式封建文人。因为与“苏报案”有关,全家逃到日本,但他却把女儿许配给了广东的一个富商廖翼明为妾。这使陈撷芬对父亲大为不满。这几日,廖家要求尽快娶亲,陈范便bī着女儿即刻回国。
听到此处,秋瑾不禁拍案而起 ,“竟有这等迂腐的父亲。撷芬,你不必着急,我们和女同学商量一下,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 。”
当天晚上,秋瑾召集所有留日女学生开会,向大家诉说此事。大家一致认为,要是撷芬出嫁为妾,那将是全体留学生的耻rǔ:难道在日本的书都白读了,还要遵守那老一套陈腐规矩。
第二天,秋瑾跑到陈范面前,指责他的行为。陈范说道 :“此乃父母之命,岂可更改 。”秋瑾顿时反驳 :“你bī女作妾,就是乱命,事关全体留日女学生的名誉,非取消不可 。”在全体留日女同学的反对下,陈范最终不得不取消女儿的婚事。
之后,秋瑾与陈撷芬一起,把“共爱公”改组为“实行共爱会 ”,进行妇女解放活动的宣传。她们提出“反抗清廷,恢复中原”的口号,并纷纷表示,万一战争爆发,妇女就应像日本赤十字会那样,进行救护伤员的工作 。“实行共爱会”成为中国近代最早的一个妇女革命组织。
为了增加宣传革命之效果,秋瑾积极参加了“演说练习会 ”,提倡用演说作为革命和革命斗争的一种武器。而且,她写了一篇《演说的好处 》,认为演说可以使无钱订报或不识字的人也了解革命、爱国的道理,使他们加入到斗争行列中来,她不仅到处热情洋溢地提倡演说 ,而且研究改进演说的技巧。“演说练习会”的十三条规定中,有一条特别值得重视,这条规定 :“中国语言各处不同,故演说者虽滔滔不绝,而听者竟有充耳不闻,会中当附属一普通话研究会,凡演说者皆用普通话,研究此普通话,公举会中善于普通话者担任之 。”尽管秋瑾说话有浓重浙江口音,但她却积极提倡普通话,鼓chuī演说。
与之同时,秋瑾积极参与《白话》杂志的创办。这个杂志由“演说练习会”编辑发行,于1904年中秋节创刊 。它“依欧美新闻纸之例 ,以俚俗语为文…… 以为妇人孺子之先导”。当时中国一般还用文言文,为了使下层群众能看懂,《 白话》报提倡全用白话作文,一律刊载白话文。《 白话》报中充满了反满词句,诸如“扬州城破,十万等人俱被满州军惨杀了 ”,“我们除去这骚靶子 ,省得作双料奴隶”之类言论,比比皆是,秋瑾的《演说的好处》就发表在《白话》第一期上。以后她又接连在其上发表《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警告我同胞》等文章。
中秋节刚过不久的一个上午,一个人兴冲冲拿着张报纸闯进秋瑾的寓所,此人叫作刘道一,是“演说练习会”中很有名气的“演说家 ”,他一进门便快人快语 :“秋女士,读了你写的文章,真是痛快,我平生还未见过有如此手笔之女子。你把那些清廷达吏之丑态,真写到入木三分了啊 。”说着,便举起报纸,念了起来。
“这种最上等的人,腐败不堪,今日迎官,明日拜官,遇着有势力的,又要去拍马屁;接着了有银钱的,又要去烧财神,吃花酒,逛窑子,揣上意,望升官……”
刘道一还要往下念,秋瑾笑着拦住他 :“行了,行了。道一,我最近又写了篇文章,主张注重军事,你看人家日本,把军人看得那么重要,所以士兵才不怕死,才能战胜俄国佬。而我们中国,兵是兵,民是民。要是我们也尊敬军人,要有许多勇敢善战的新军,那国家不怕不qiáng大,洋人也不怕打不败。将来推翻满清的斗争,恐怕也要有不怕死的英雄好汉支撑,才会成功 。”
“是啊,我也这么想,要有机会,一定要拿起刀枪,和那些卖国贼拼个死活,即使战死沙场,也算不枉此生啊 !”说到这里,刘道一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秋瑾望着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年轻人,深深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 :“你知道冯自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