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二大妈分手时，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不忠不孝的十足混蛋
我一直误以为自己拥有远古侠客才有的漂泊勇气，有朝一日面对茫茫荒漠，随
时能把只拥有一次的生命扔出去。可直到我告别唐氏农场踏上环绕美国的不归之路，
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十足的懦夫。一个人一生中的莽撞和冒险是由年轻时决定的。尽
管在此之前我遭遇了一些天灾人祸甚至海湾战争，充其量不过是个连寺庙都没有的
云游和尚，被人一chuī捧，就自以为阅览过大地就能告别滚滚红尘。
晚秋是南加州一年中最好的季节，gān热灼人的天气终于过去，万物染上一层收
获的金huáng色，连中午的阳光也带着柔和的色调。1996年11月6 日清晨，深秋早晨特
有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农场，穿过窗纱钻进屋里，弄不清是露水还是雾气。怕吵醒二
大妈，我一个人扛着行李，悄悄穿过客厅，奔向前一天我停在车库门口的丰田柯罗
纳。这辆天蓝色的小车正静卧在农场清晨的浓雾里，天空格外蓝，田野格外静。农
场上空流动的湿而沉重的空气，带着奇怪的寒冷和农田特有的怪味，神秘得令人兴
奋。柯罗纳车顶、风挡和引擎盖上铺满金huáng的落叶，被冰冷的雨水一淋，让我想起
“凄风苦雨”这个成语。
二大妈睡房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我赶紧打开车门，像碰响了警铃的小偷，瞬间
把摄影包、换洗衣服等杂物胡乱塞进汽车里，钻到驾驶座上，扭开发动机钥匙。雨
刷将前风挡上的枯枝败叶刮得横飞乱舞，马达狂呜，引擎盖上的落叶像上了筛子，
剧烈地滚动。我转动方向盘，绕过树丛冲向农场大门。就在这时，二大妈怀抱一团
东西，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我本能地一脚踩住刹车。
二大妈送来的是两条毛毯和一件二伯的旧防寒服，后者是典型的美式装备，穿 31/94 首页上一页2930313233343536下一页尾页
上很舒服，但由于我太高，夹克式的底边紧箍在我肚脐眼上，显得挺滑稽。这反倒
帮我摆脱了分手的尴尬。马克。吐温说过这样的话：新英格兰的天气，好像女人的
面孔，变化无常。二大妈说她当年在康奈尔读硕士时经历过新英格兰的冬天，严寒
浸骨，多带点衣服没坏处。她叮嘱我说，路上要多吃新鲜肉和水果，保持体力，说
着让我把厨房里的几箱水果搬上车。她告诫我碰上危险，一定把车和东西全扔了，
买张机票飞回来。最后，是每天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她说她没想到我和我二伯一
脉相承，也是凌晨5 点上路，半个多世纪她已习惯了我们无锡唐家公jī式的作息方
式。说着走过来用劲抱了我一下，花白的头发贴在我的左胸。我忽然觉得我是个不
忠不孝的十足混蛋，我不仅扔了我二伯奋斗了一生的农场，也遗弃了应由我赡养的
母亲。
在我心目中，只有吉普车才是真正的汽车
我环绕美国之行的准备并不充分，首先我对我的坤车就不十分满意。在此之前，
我一直开大吉普。在我心目中，只有吉普才是真正的汽车。劳斯莱斯的尊贵、卡迪
拉克的气派、梅塞德斯的矜持、凌志400 的奢华已经把汽车糟蹋得面目全非。惟有
吉普坚固得像块高碳钢，简单得像汪清水，平凡得像块鹅卵石，而其无所不能的通
用效能则犹如一团烈火，足以让任何汽车黯然失色。
我曾驾驶北京212 在海拔55ho米的可可西里无人区探险半年，驾奔驰260E以210
公里的时速在撒哈拉沙漠上奔驰去晋见卡扎菲，驾尼桑桑尼倘徉于黑云压城的伊拉
克街头，驾丰田陆地巡洋舰闯过以色列国防军阵地进入戒严的加沙，单人独骑从开
罗到耶路撒冷，驾道奇羚羊大面包晨辞巴格达夜抵安曼，驾本田阿科严冬翻越贝鲁
特雪山，驾马自达929 追随穆巴拉克横穿西奈，驾三菱大山猫参加法老沙漠拉力赛、
随555 富士车队在印尼热带雨林中拉力……随着阅历渐长，我窃以为，一个人的良
好教养表现为可以享受最好的、可以承受最差的。吉普，就是具有这种贵族气质的
生命。
唐氏农场中可供选择的共有四辆小车：棕色丰田、天蓝色柯罗纳、灰色雪佛莱、
白色福特皮卡(PICkap，轻型卡车)。在这四辆车中，福特皮卡是最具男性魅力的
雄性动物。该车装有V6汽油发动机，排气量为4 升。伊斯特伍德、斯特里普联袂主
演的《廊桥遗梦》里，让一对男女一见钟情肌肤相亲的就是这种汽车。作为一个当
过战地记者、云游摄影师的单身汉，我向往这种làng漫的经历。可二大妈说该车油耗
大高、车龄太长，恐怕路上会有麻烦。她建议用她刚买不久、只开了4000英里的柯
罗纳。
柯罗纳是当年丰田公司击败美国通用、福特的王牌产品，四缸前置前驱汽油发
动机，四气门电喷，档次仅低于皇冠和克瑞西达，以物美价廉风靡美洲大陆。二伯
生前只上洛杉矾办事开过几次，各种性能皆佳，行李箱中还有两个备用轮胎。我把
四辆车逐一试了一遍，发现小柯罗纳的确不错，而且油耗不到福特皮卡的一半，这
对我的环美之行有特殊的经济意义。
其他装备有备用机油、防冻冷却剂、刹车油、千斤顶、简单的维修工具、若gān
罐头食品、饮用水采访工具有两台Canon EOS -1 相机、三只镜头、一个Veo 三脚
架、一架以色列产的RealistiC 牌微型录音机、派克钢笔、胶带纸、笔记本以及各
种应急药品。兜里还揣着埃及的国际驾照、美国的临时驾照、汽车保险、行车行驶
证、美元若gān、美国AAA 汽车协会会员卡、几本美国地图和《世界博览》主编任幼
qiáng的公子凌晨从五台山为我请来的护身符。
择良辰吉日，开始我的环美之行
我在1996年11月6 日星期三的清晨，由南向北开上了南加州86号公路，这一天
一开始就景色宜人。我这人一直迷信的数字是“三”和“六”，因为每到星期三、
六我都运气偏好，这一点始自我在北大上学时的几次考试。以后遭遇人生种种灾难，
都在“三‘、”六“化险为夷。为此，我特择良辰吉日开始我的环美之旅。我由埃
尔森特罗向北开了约20分钟，在布劳利向东拐上78号公路。以下的路程笔直平坦，
路边一簇簇的荒漠植物向后移去……一轮朝阳冉冉而升，一望无垠的大沙漠被照得
五彩斑斓，让我想到《伏尔加船夫曲》。一辆大红色的可口可乐罐装车从我左侧飞
驰而过，在金huáng色的沙漠上形成绚丽画面，构成绝佳的广告照片。可惜我埋头驾驶，
无暇他顾。我的右侧是金huáng碧绿的科罗拉多河谷，雾气弥漫宛如莫奈笔下的塞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