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怀仁堂_董保存【完结】(65)

2019-03-10  作者|标签:董保存

  谭老板和江青的第二次正面接触,是在所谓“二月逆流”之后。

  有材料说,毛泽东批评了江青,要她和老同志们搞好关系,要她到老同志那里走一走。所以,她登门到谭老板家。

  江青还是她那做派,先打电话告诉谭家:“我要来看谭副总理。”意思无非是要引起重视。

  秘书向谭老板报告。他正在读文件,头也没抬,说:“那就来吧。”

  秘书又告诉葛惠敏,葛惠敏说:“去告诉孩子们,不要乱跑。”

  孩子们听说江青要来,都躲到自己的屋里,小的把脸贴在窗上,想看看这位风云人物。

  江青来了,裹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葛惠敏把她引进了谭震林的办公室。

  谭老板礼节性地站起来,毫无热情地同她打个招呼。从写信骂她是武则天以后,就没打算与她握手言和。既然你来了,应付一下总还是人之常情。葛惠敏也泡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

  “主席让我来,和你谈一谈。”江青倒也没有兜圈子,“要和你们老同志搞好关系,向你们学习。”

  戏子!不愧是个戏子!谭老板心里一阵反感。这会儿又要向老同志学习,又赔礼又道歉,转眼就不知你怎么说了!

  谭老板答应着,只听江青又说:“我是个新兵,还要靠你们多多帮助。谁都有说错话的时候,包括你们老同志,错了没关系,改了就好。主席历来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

  “繁昌战歌,你唱得好极了。你还会唱吗?”

  “北京医院,我不去,不去。”

  谭老板独自唱起“繁昌之战”:

  皖南门户,

  长江边上

  平静的繁昌,

  成了烽火连天的战场……

  唱着唱着,葛惠敏会突然叫道:“我会唱,我会唱!”

  谭老板继续唱:

  无耻的日本qiáng盗,

  海陆空军一齐进攻……

  唱着唱着,葛惠敏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峨头山的搏斗,

  塘口坎的血战,

  我们用雪亮的刺刀,

  爆裂的手榴弹,

  把敌人打下山冈……

  两位老人越唱越高兴,谭老板挥动着手臂,打着拍子,仿佛不是他们俩合唱,而是在指挥着新四军的千军万马在唱。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葛惠敏的病略有好转。谭老板就抽空和身边的一对小儿女讲起党史来。孩子小,都是生在新社会,对党的历史可说是知之甚少,只看到“文化大革命”的瞎折腾,应该叫他们知道革命是怎么胜利的,革命成果来之不易。

  每天吃过早饭,谭老板就搬一把椅子,把两个孩子叫过来:“今天咱们说哪一段儿?”

  “讲南昌起义以后,到朱毛井冈山会师!”女儿出题目了。

  “老板”根据自己的所闻所见,把中国共产党创建以来的历史,编成一段又一段有趣的故事,随口道来,逗得两个孩子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心情紧张。

  “你们要记住哇,要不等我们这一代人死掉了,这历史就成了谁愿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谭老板说此话时,可谓语重心长。

  两个孩子也听得认真,他们不光听,还记录了下来。至今,他们回忆起那段日子,都说:“我们那点党史知识,都是那时候学的。”

  在桂林的那段日子,谭震林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世事的纷扰。政治上的被压迫感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淡了。置身于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如果不是被关在院子里,他真有些归真返璞了。

  他学做饭——当学徒的时候,曾经做过些日子的饭。参加革命以后,随着职务的递升,他很少有机会下厨房了。民以食为天,在中央当副总理,抓农业口的工作,不也是为中国人的吃饭问题吗?现在具体到自己的吃饭问题了,他才进一步发现,烹饪也是一门很有意思的学问。同是那点油盐酱醋,同是那些瓜菜肉蛋,做出来的味道却是千差万别。他喜食辣味,做的辣子肉丁水平也逐步提高,有时还会赢得全家人的喝采。

  他养jī——先是让孩子买来几只小jī,给它们泡米、饮水。咕咕咕一叫,小jī就跟在“老板”的后边跑。俨然一个jī司令。从chūn到秋,小jī长大了,公jī打鸣了,他就叫孩子起chuáng:“快起来,公jī都来催你们了,懒虫!”母jī生蛋了,他拣来对葛惠敏说:“看看,这么大的蛋,会不会是双huáng的?”最有趣的是他领养驻地附近老乡的jī。那年闹jī瘟,不少老乡的jī一群群死去。他叫孩子们把熟识人的jī抱进院子里来,说:“我这里gān净,不会闹jī瘟。”

  结果,院子里的jī增加了好几倍。有一天晚上,夜深人静,突然jī笼传来嘶哑的叫声,孩子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谭老板已经拎着根棍子冲出屋门,边走边说:“huáng鼠láng来抓jī了!”随着一阵乒乓的拍打声和喊声,huáng鼠láng被打跑了。谭老板拎着棍子回到寝室,自言自语:

  “要是jī被拉走了,还没法给老乡jiāo代哩!”

  他种菜——“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谭老板望着淅淅沥沥的chūn雨,对儿子谭小旭说:“等雨停了,到街上去买点菜籽儿,我教你们种菜。”儿子把菜籽买回来,谭老板和他们一块翻地,施肥。等地里冒出嫩绿嫩绿的芽子,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女儿说:“爸,人家老乡有些菜是栽秧子的,咱们也去买点吧。”老人答应了,孩子们买回了各种各样的嫩秧,也栽下,还支起几个大架子做凉棚,怕把菜秧晒蔫了……到了盛夏,huáng瓜架上吊满顶着huáng花的huáng瓜,西红柿挂起了一盏盏红灯笼,茄子有紫有青,辣椒有红有绿。满园姹紫嫣红,招来蜂飞蝶舞。谭老板叼着烟,像个园艺师。他发现一株株绿秧长出了阔大的叶子,说不上是什么菜,问孩子们,他们也不懂。“这是什么菜呢?”“老板”只能找当地的看守来问。看守看了看,说“那是烟叶!”谭老板笑了起来,他喊来孩子,说:“你们五谷不分,我也快五谷不分了,你们把烟苗子买来种,多亏没有炒来吃一吃。‘爆炒烟叶’,是一道新鲜菜。”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

  谭老板离开政治旋涡的这段日子,中国政坛的动dàng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1970年的夏秋之jiāo,庐山又爆发了一场斗争。一向很受重用、身居高位的“天才理论家”陈伯达翻了车,毛泽东写了《我的一点意见》,用他那十分尖锐的语言,说陈伯达“采取突然袭击,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大有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并且声明:“我跟陈伯达这位天才理论家之间,共事30多年,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就从来没有配合过,更不去说很好的配合。”

  谭老板是听从北京来的大儿子说这些消息的。听完,他只说:“是嘛?”

  “北京都正式传达了,各单位要搞‘批陈整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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