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的讲学过程中,熊氏究玄探赜,阐幽发微,逐渐使新唯识论思想体系趋于成熟,自1938年着手改写,1944年出版的《新唯识论》语体文本就是熊十力思想成熟的标志.此书虽由文言文本改写而来,却在思想内容上与文言文本有很大差别.
正如他自己所说:"《新论》文言文体犹融《易》以入佛,至语体文本则宗主在《易》."如果说文言文本主要是吸收儒家思想来改造佛学,那么,语体文本则是立足于吸收佛家思想来阐释儒学,就其根本思想倾向而言,是主张儒佛互补,融会儒佛,这标志着熊十力哲学思想的又一次转变和飞跃.
在这一时期,熊十力明确地提出了"会通儒佛,归宗于《易》"的立论宗旨.
他认为,体现了先秦儒家理性jīng神的《周易》是最能代表儒学传统的经典,《周易》
中所讲求的"生生不息"、"革故创新",qiáng调健动、变化的思想,正代表了儒学传统的根本jīng神,为此,他从《周易》哲学出发,极力推崇一种积极进取、自qiáng不息的人生态度,要人们在变化日新的宇宙生化过程中去体味现实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基于此,他大肆批判佛家的出世思想及其理论基础.他认为,无论是大乘佛教的空宗还是有宗,皆出于其宗教出世思想的需要而割裂体用之关系,主张区分有为法和无为法、生灭法和不生灭法,认为现象是生生灭灭,而本体是不生不灭的,现象是有为的、本体是无为的."这样一来,形上的本体界与形下的现象界,似成对立,不可融而为一".他认为,佛家这种理论,无异是"于流行之外,妄拟一个至寂的境界;于万有之外,妄拟一个至无的境界",其结果必然是"求体废用","体用两橛",其体也就变成一个"死体".这种本体论之所以错误,关键在于它只知"以空德言体’,而不知"以生德言体","于性体无生而生之真机,不曾领会,乃但见空寂而已"(见《新论》语体本).而"以生德言体",正是以《周易》为代表的儒学传统的jīng义所在.因此,熊主张必须融佛家的"空"与儒家的"仁",而后方可见"天德之全".很明显,熊十力这一时期的思想虽明显地归宗《周易》、宏阐儒学,但佛学的影响依然很深,比如他一方面qiáng调体用不二,反对佛学对现象和本体的割裂,但另一方面又极为欣赏空宗"扫dàng一切相"的彻底性,主张以"空一切相"来实现对本体的"证会".这明显地反映出他"儒佛同证"的理论特征.
1945年,熊十力完成并出版了《读经示要》一书.此书本是他在重庆北碚勉仁书院任教时为学生讲解六经而作,也是熊氏写作的第一部系统地研究论述儒家哲学思想的著作,正如他在本书"自序"中所说:"今当融贯中西,平章汉宋,上下数千年学术源流得失,略加论定.由是寻晚周之遗轨,辟当代之弘基,定将来之趋向."书中极力推崇六经中之《易》与《chūn秋》,并以"六经注我"的jīng神,用大量篇幅论述了读经的意义与方法,而对汉德及"五四"以后的新考据学派多有贬抑.新中国成立后,熊十力又先后写成了《新唯识论》语体文删简本、《体用论》、《明心篇》及《原儒》、《乾坤衍》等著作,就这些著作的思想倾向而言,熊已在比较完全的意义上走出佛家,完成了由佛向儒的彻底转变.熊氏在《新唯识论》语体文本中还明确肯定自己与佛学的继承关系,但在1958年出版的《体用论》中却已明确指出自己的哲学思想在根本上是与佛家唯识宗异趣的,他说:"余之学宗主《易经》,以体用不二立宗,就用上而言,心主动以开物,此乾坤大义也,与佛氏唯识论,根本无相近处"(《体用论》"赘语").当然,在这一时期的思想中,熊氏并非就认为佛学已一无是处,甚至对大乘空宗的某些理论依然评价甚高,但与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时期他对佛学的吸收必须完全服从于宏扬儒家的价值系统,发扬儒家的内圣外王之道,在原本作为《体用论》之一章而后又独立成册的《明心篇》中,熊更明显地归宗于儒家陆王一系的修身养性之学,大讲"仁"与"智"的关系,俨然以儒家道统的承续者自居.
如果说,熊氏的《体用论》和《明心篇》仍是从体系的角度进一步阐发、演绎自己的哲学思想,那么《原儒》和《乾坤衍》则是从学术源流和思想内涵两方面系统整理阐发传统儒学的著作.《原儒》一书,旨在论述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的渊源、流变,并评断道佛诸家之得失,并由六经之内蕴论证孔子"圣学"乃大用大本、万世永赖的内圣外王之鸿基,尤其是《原内圣》篇,以总论孔子之人生观与宇宙论为基础,极言体用、道器、天人、心物、动静、知行、理欲、成已成物等对立事物为"不二"的论点.全书凡33万余言,广泛地涉及到儒家哲学传统中政治、哲学、伦理道德等多方面的内容.《乾坤行》则通过阐释《易经》的乾坤大义,来对自己的文体论和宇宙观再作推演和发挥,明显地表现出他归儒宗易的思想特质.
综观熊十力哲学,大致经历了由融儒入佛到儒佛同参,再到融佛入儒、归宗儒学的演进历程.其一生为学,融贯中西,平章华梵,摒弃陈说,绝少依傍.其"新唯识论"哲学思想体系建构宏伟,构思奇巧,富有创发,独具特色.他是新儒学发展历程中,继梁漱溟之后,极具开创性的一代大师.其哲学思想虽有不少局限,但他以其广阔的文化视野,独具的哲人慧思,提出并力求解决的人生问题与文化问题,诸如人的终极关切、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的困惑和疏离等,仍是人类现在乃至以后所面临而必须解决的问题,而他凭着对生命存在的独特体验,所作出的对人的内在的道德自觉、价值自觉、文化自觉的阐扬,又为人类开创了一条探寻价值的新路,而具有普遍的世界意义.正因为如此,熊十力的哲学思想才在海内外学术界引起越来越广泛的注意和重视.
(杨全昌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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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圣人 梁漱溟
(1893—1988)
一、出世入世间 秉性自浩然
梁漱溟,名焕鼎.始字寿铭,后又取字肖吾、漱溟,并以漱溟行于世.1893年10月18日(清光绪十九年九月九日)生于北京一个世宦之家.祖籍广西桂林.远祖曾是元朝宗室,姓"也先帖木耳",旅居河南汝阳,明朝建立后,因所居为战国时梁地,故改汉姓梁.自其曾祖梁宝书时迁居北京,曾祖、祖父均为清朝知州,这种由北而南,再由南而北的辗转迁徙,使梁氏家族兼具了北方人和南方人的性格与气质,即既有北方人的豪迈、慡朗、尚侠、仗义,又有南方人的飘逸、洒脱、jīng明、gān练.这在梁漱溟及其父亲身上表现尤为明显.
他的父亲梁济,字巨川,40岁时应顺天府乡试中举,曾任清内阁侍读,官至四品.据梁氏后来回忆说,他父亲虽非天资绝高之人,但秉性笃实、豪迈、jīng明,意趣超俗而又满腔热忱,一身侠骨.凡事以"认真"、"务实"一为本.他身当中国大地风云激dàng的年代,痛感外侮日烈,国势日衰,而力主事功之学.认为一切学问当以富国qiáng邦为本,否则就是无用.基于这种功利主义思想,他痛斥八股、科举之弊,而极力推崇维新派之变革主张.梁氏一生受其父亲影响很大,他的早年教育就正反映了他父亲的这种新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