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汉书·成帝纪》和《百官公卿表》,阳朔三年(前22年)九月,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其时雄年32;永始二年(前15年)王音卒,其时雄年39.都不合"四十余"之数.前人已注意及此,清周寿昌《汉书注校补》在详细排列了扬雄时间表後,说:"案古四字作至,传写时由三字误加一画,应正作30余始合."今人亦有从其说者[注];其实班氏说"雄年40余自蜀来游师"在年岁上不误,雄自序"客"荐扬雄时"上方郊祠甘泉泰峙"云云,又具体罗列了正月从调甘泉奏《甘泉赋》,三月从祠河东后土上《河东赋》,十二月从羽猎奏《校猎赋》,明年秋从胡人she猎长扬上《长扬赋》全过程.案之《汉书·成帝纪》及《郊祀志》,甘泉泰峙、汾yīn后土、雍五囗,陈仓陈宝四祠的恢复,在永始三年(前14年)十月.其后,成帝曾四幸甘沉泰峙,分见于永始四年、延元二年、四年、绥和二年的正月;四幸河东祠后土,分见于永始四年、延元二年、四年、绥和二年的三月.《成帝纪》元延二年载:
"冬,行幸长扬宫,从胡客大校猎,宿长阳宫,赐从官."将冬十二月的羽猎与次年秋与胡客猎合为一事,并同归于元延二年.《通鉴考异》断本纪有误,认为当从扬雄自序.但两者记载元延二年冬成帝曾举行狩猎活动却是一致的,那么,扬雄奏《羽猎赋》的时间就非二年莫属(其余《甘泉》《河东》二赋作于元年,《长扬赋》
则作于三年).[注]班固《赞》语所说"待诏岁徐,奏《羽猎赋》(即《校猎赋》),除郎",也与自序所叙一年内的活动相符.扬雄时年43岁,则其被荐应在元延元年,时年42岁.如果是30余岁,则在阳朔年间(前24一前21年),甘泉诸词已罢,绝无"上方郊祠甘泉……"之事.可见"年40余"之说不诬.只是班团在.待诏年余"前加入了"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奇其文雅召以为门下史"一节,是不确切的.其次,班氏之说与扬雄自己的记述不符.《汉书·扬雄传》前半部系采自扬雄自序[注],班氏在《赞》语中有明确jiāo待,唯"赞曰"以后文字是班氏补充.如前所揭,扬雄自序称"客"荐,《答刘歆书》又明云"杨庄"所荐:俱不言及王音.一者出于扬雄自述,一者出于后人追记,从史料价值上看,当然自述可靠.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表示扬雄不愿谈到他和王音的关系",[注]但这种可能性不大.王音是王莽从叔,王太后远房侄子,他虽是以外戚身份继王凤为大司马,但在王氏诸侯中还是比较贤明的.《汉书·元后传》说:"王氏爵位日盛,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节,辅政八年,薨."是可信的.看来扬雄如果真是得力于五音,没有理由隐讳不言.又有人怀疑《汉书》"王音"是"王根之误"[注]、或王商之误[?
,班氏
明明说扬雄受荐后,"除为郎,给事huáng门,与刘歆、王莽并",作为同僚的刘歆,对扬雄的出处进退,肯定清清楚楚,扬雄要在他面前掩遮真象,讳言王音(或王根、王商),岂不欲盖弥彰?显然,扬雄受知王音的说法是不可靠的,但说他"年40余"才游京师,并以辞赋获得官职却是事实.
《汉书》本传说雄"为郎给事huáng门";《陈遵传》称"huáng门侍郎扬雄",知雄当时任为huáng门侍郎.郎官本为皇帝近卫之官,无定员,备宿卫、侍从,与皇帝颇为亲近;郎也是汉代官僚"预科班",为郎者经过考核合格,可以作执掌实权的京官和地方官,当时叫"郎选".因此汉代许多有名望、有成就的大僚多由郎选出身,绝少例外.可是扬雄就是这"例外"中的一个.他自40余岁来京师,43岁为huáng门侍郎;直到71岁逝世,在京师共度过了30年的宦游生涯,共经历成帝、哀帝、平帝和王莽的新朝四世两朝,只在王莽初转过一次官,做过十年中散大夫,竟20年间未徙官!扬雄的京师30年,可分成两段:成帝朝,他作文学侍从,擅扬文赋,斐声京华;哀平新莽时,他大隐于朝,潜心学术.
扬雄自元延元年被荐待诏,至绥和二年三月成帝崩,在成帝朝供职约五年余.
五年中,扬雄主要是出入侍从,以文赋服务于封建帝王.据雄《答刘歆书》,他接受成帝诏命,似乎不是为了仕宦腾达,只是为了求得在生活有保障后,随心所欲地从事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他说:"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愿不受三岁之奉(供职),且体脱直事(值班)之繇(差役),得肆心广意于以自克就."三岁之奉,即三年一考绩的地方官;直事之繇,即轮流值班的朝廷官员.沈博绝丽,既有思想(沈)又有内容(博),文彩焕然(绝丽)的文章.他自己奏请既不愿作地方官,也不愿作朝官,只希望做个有奉禄的专业文人和学者.
这倒也符合成帝招置文学侍从的需要,于是"有诏可不夺奉,令尚书赐笔墨钱六万,得观书于石室".皇帝下令永不夺俸,让他终身享受政府津帖;尚书台给学术事业费(笔墨钱)六万,还特许在国家档案馆(石室金柜)看书.扬雄如愿以偿,成了一个由皇家供养的专业作家和专职研究员.这样过了一年,扬雄写了《绣补》《灵节》《龙骨》诗铭三章.成帝读了非常满意.从此,扬雄获得更多的机会出入侍从,以文学服务于皇帝.故王充《论衡·佚文》说:"孝武善《子虚》之赋,征司马长卿;孝成玩弄众书之多,善扬子云,出入游猎,子云乘从.……故曰玩扬子云之篇,乐于居千石之官.挟桓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这一时期扬雄尚存的作品主要有《甘泉赋》《河东赋》《羽猎赋》《长扬赋》四大赋,亦即本传赞所说"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的"四赋".
扬雄作四赋免不了禀承皇帝意旨,有歌功颂德之嫌;在形式上又多模拟相如作品,有东施效颦之憾.但是扬雄每作赋都jīng思熟虑,十分用功,范文澜先生说:
"(扬雄)用思构辞,还保留有自己的特殊性.西汉辞赋家扬马(司马相如)并称,就在于扬雄的模拟不同于一般庸者陈陈相因的模拟."[注]事实正是如此.桓谭《新论》说:"子云亦言.成市至甘泉,诏使作赋,为之卒,bào倦卧,梦具五脏出地,以手收之,党大少气,病一岁徐."[注]说扬雄奉诏作《甘泉赋》,赋成,疲倦困卧,梦中五内剧痛,醒来大病了一年.汉代还有雄伟《甘泉赋》成,"明日进卒"的传说.可见其用思之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前辈.此外,作为一位深受儒家爱民裕民思想和道家清静无为思想薰陶的正直学者,扬雄也不满足于辞赋的形式美,而是非常注意辞赋的思想内容,常常以赋施讽谏,寓讽于颂.其时,成帝受晚年无子烦恼的困扰,析鬼事神"以求继嗣".在扬雄被荐待诏前两年,成帝要母后王太后下诏恢复久已废止的甘泉泰峙、汾yīn后土、雍五峙、陈仓陈宝四柯,隔年轮流举行一次盛大的行幸祭把活动,排场之大,修饰之盛,自古少有,巫风鬼气,劳民伤财.成帝晚年,又沉溺声色,与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纵情yín乐,将政事一委王氏外戚掌管,王氏五侯,气焰薰灼,终于积重难返,酿成后来王莽篡逆之祸.
成帝还醉心于飞鹰走狗,逐shòu狩猎,他常常亲率宫廷侍卫出入郊外.有时甚至下令长安附近的人民停业罢产,到南山捕获野shòu,放回皇家猎场,再行猎狩,严重地妨碍了人民的正常生活和生产.对于皇帝的这些胡作非为,扬雄在辞赋中进行了必要的劝戒.本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