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讽).
《甘泉赋》全文载于《汉书》本传之中.扬雄自序创作意图说:甘泉宫本秦朝旧宫,武帝时增建通天、高光、迎风三殿,远近建筑群鳞次栉比,"游观奇屈瑰玮",大大违反了"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的古意,更迥异于"周宣所考,盘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采椽三等之制".虽然甘泉宫不是成帝所建,但成帝纵情奢侈,王氏五侯的连云府第,早已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于是扬雄将甘泉宫称作神话中的帝室"紫宫",想告诉皇帝这已超出人力的范围,只有天神才能雕琢,与后来诗人"此曲只应天上有,哪得人间处处闻"的讥刺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时赵飞燕正大幸成帝,皇帝每次行幸甘泉,赵氏皆盛备车骑,招摇过市,大有令神仙却步,叫山神开道的气势,于是扬雄在赋中又以"屏玉女,却伏妃"来讽刺她.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模大河,凑汾yīn.既祭,行游介山,回安色,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墟,眇然以思唐虞之风.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
成帝行幸河东,远祠后土,沿途历观殷周圣迹,扬雄以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与其兴师动众,祈求神灵,不如踏踏实实地勤己修政,还可望实现天下大治.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故聊因《校猎赋》以风(讽).
扬雄认为,古时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的收入足以供给郊庙、维持国际间正常邦jiāo、保证皇室百僚的膳食供应就够了,从不侵夺百姓种植桑麻和粮食的肥田美地.人民百姓,女子纺织有所剩徐,男子耕作有所积储,国民殷富,上下丰足.因此,甘露、醴泉、凤凰、huáng龙、麒麟、神爵等祥瑞之物,不求自至,社会就太平无事.从前禹任用伯益作虞官管理山林,上下和谐、草木茂盛;成汤爱好田猎,天下却十分充足.文王有百里园囿,人民还以为太小;可是齐宣王只有40里,人民却嫌其太大.其原因就是"裕民"与"夺民"的区别.到了汉家,武帝广开上林苑,南傍南山,北循渭水,周围数百里;又大开昆明池,广建离宫别馆,模仿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游观侈靡,究妙极丽".一旦举行羽猎活动,败车、戎马、器械等等所设,往往"尚泰奢丽夸诩".非特武帝如此,纵情声色殉马的成帝又何尝不是这样?这就是扬雄《羽猎赋》创作的背景.
元延三年秋,成帝为了在胡人面前炫耀汉家富于禽shòu,命令右扶风驱使人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置网,"捕熊罴、豪猪、虎豹、囗囗、狐兔、麋鹿",用建有shòu笼的"槛车"运到长杨she熊馆.再放到用网罗木桩建成的围场之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成帝则在围场外欣赏.这种无聊行为,使"农民不得收敛"者弥月.扬雄曾随成帝到she熊馆,亲睹其状,于是"还,上《长杨赋》".赋中扬雄"藉翰林主人"与"子墨客卿"的对话,对长杨she猎作了夸张的描写,亦希望统治者对这场"扰于农民,三句有余"的荒堂作法有所反省.
后来扬雄作《法言》说:"禽shòu食人之食,土木衣人之衣,谷人不足于昼,丝人不足于夜之谓恶政."(《先知》)禽shòu食人之食,因狩猎而影响农民劳作;上木衣人之衣,祭祀偶象而侵夺人民衣服.这两大恶政都是成帝为之而不悟的弊政.
针对成帝晚年沉溺酒色,扬雄还作有《酒赋》,赋中虚设"酒客"与"法度士"相论难,"以讽谏成帝"[注].无处不表现出他尽忠报国的心愿.由于扬雄赋兼具思想性、艺术性二美,大受正直的人们称赏.王充《论衡·效力》说:"世称力者,常褒乌获,然则董仲舒、扬子云,文之鸟获也.’将扬雄与西汉大儒董仲舒相提并论,说他们是文章圣手,笔力千钧.后生晚辈,更是步其后尘,模仿习作,当时年仅13岁的翩翩少年、后来的大思想家桓谭即是其中一个.《新论》有云:"予少时见扬子云丽文高论,不量年少,狠欲逮及,尝作《山赋》.用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后来二人遂成为忘年之jiāo.
可是,至高无上的专制君王,是一群只望天佑,不怕天罚的无耻之辈,群臣进谏,说重了将犯送鳞,引起震怒,说轻了又无济于事,汉成帝虽说不上是拒谏饰非的bào君,却也不是从谏如流的明主.刘向、谷永上书直切,成帝也只是"心善其言","然终不能用".何况赋体雍容,劝十讽一,作者写赋,必搜罗奇事妙语,推类极至,磅礴宏大,渲染得无以复加,然后才归结到正道上来,稍事讽谏.讽谏之辞并不明显,全靠自觉的统治者细心领会.否则,读之者佯若不知,就会"劝而不止".
汉武帝好神仙,司马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武帝读后,反而"飘飘有凌云之志".王充《论衡·谴告》说:"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乃可成.孝成不觉,为之不止."正是指的这一情况.况且既是应命制作,自然首先得讨皇帝欢心,就像徘优弄臣一样,有违赋诗言志、采风观俗的古训.鉴于此,成帝末年,扬雄除了用赋来抒发自己的感受与牢骚而外,"辍不复为"了.他晚年作《法言》还对此事作过反省:"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注]
三、潭思浑天术 草拟《太玄经》
扬雄不再作政治讽喻赋,又不愿卷入外成专权的斗争中去,于是他转向天文历法,研磨"浑天之术",为将来撰写《太玄》作准备.本传说:扬雄意识到"赋劝而不止","辍不复为"后,遂"大潭思浑天".四川自来有重视天文历法的传统,据蒙文通先生考证,大概周灵王时,明于历数的苌弘贬死于蜀,天文历数之学遂传于巴蜀.至西汉洛下闳而大放光华.洛下闳字长公,阆中人,汉武帝时徵诣待诏太史,与太史公司马迁、鲜于妄人等同造《太初历》,他的成绩是阐明"浑天说",将"四分法"的瑞颛顼历改造为《太初历》的"八十一分法".又制造浑天仪(又称员仪)来模拟天体运行,计算时节,比较合乎天体运行规律.因此自《太初历》
制定之后,历代历法都只在此基础上作某些校正,无根本改变.蒙文通先生又考论:
"辞赋、huáng老和卜筮、历数是古巴蜀文化的特点."[注]扬雄的前辈学人,司马相如擅文赋,洛不闳长天数,严君平兼huáng老、卜筮,扬雄既从严君平肄业,传习huáng老、易卜之术,是一位思想家;又依仿相如为辞赋,是汉末杰出的文学家;今又传洛下闳之业,研算天文历法.于是,古代巴蜀传统四学,兼而有之,最为全面,最为博洽.
扬雄接受"浑天术"还有一番曲折.自洛下闳被诏入都后,蜀中似已不传浑天之术,故扬雄初时传习的是盖天说.桓谭《新论》:"通人扬子云,因众儒之说天以为盖,常左旋,日月星辰随而东西,……余难之,……子云无以解也."[注]盖天说以《周髀算经》为代表,认为天如车盖,地如车舆,天盖自东而西旋转,日月星辰也就随之出现东西jiāo替.这显然只是古代先民们观察天文现象的直观感受.扬雄到长安待诏huáng门后,才改习浑天说.浑天说,认为天地如jī蛋,地和天宇的关系就象蛋huáng与蛋壳的关系一样.天地皆乘云气和水而立,天旋地转,彼此互有上下,因而呈现出日升月落.节候变化现象.这显然比盖天说要进步得多.扬雄改从浑天,主要得力于两个人,一是同辈讲友桓谭,二是当时在huáng门作浑天的老工人.《新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