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知堂书话_周作人【完结】(336)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作人

  文苑传,(自然也不想进儒林传,)这些可以不必管他,还是“从吾所好”,

  一径这样走下去吧。

  二,我的浙东人的气质终于没有脱去。我们一族住在绍兴只有十四世,

  其先不知是那里人,虽然普通称是湖南道州,再上去自然是鲁国了。这四百

  年间越中风土的影响大约很深,成就了我的不可拔除的浙东性,这就是世人

  所通称的“师爷气”。本来师爷与钱店官同是绍兴出产的坏东西,民国以来

  已逐渐减少,但是他那法家的苛刻的态度,并不限于职业,却弥漫及于乡间,

  仿佛成为一种cháo流,清朝的章实斋、李越缦即是这派的代表,他们都有一种

  喜骂人的脾气。我从小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古训,后来又想溷迹于

  绅士淑女之林,更努力学为周慎,无如旧性难移,燕尾之服终不能掩羊脚,

  检阅旧作,满口柴胡,殊少敦厚温和之气;呜呼,我其终为“师爷派”矣乎?

  虽然,此亦属没有法子,我不必因自以为是越人而故意如此,亦不必因

  其为学士大夫所不喜而故意不如此;我有志为京兆人,而自然乃不容我不为

  浙人,则我亦随便而已耳。

  我近来作文极慕平淡自然的境地,但是看古代或外国文学才有此种作

  品,自己还梦想不到有能做的一天,因为这有气质境地与年龄的关系,不可

  勉qiáng。像我这样褊急的脾气的人,生在中国这个时代,实在难望能够从容镇

  静地做出平和冲淡的文章来。我只希望,祈祷,我的心境不要再粗糙下去,

  荒芜下去,这就是我的大愿望。我查看最近三四个月的文章,多是照例骂那

  些道学家的,但是事既无聊,人亦无聊,文章也就无聊了,便是这样的一本

  集子里也不值得收入。我的心真是已经太荒芜了。田园诗的境界是我以前偶

  然的避难所,但这个我近来也有点疏远了。以后要怎样才好,还须得思索过,

  ——只可惜现在中国连思索的馀暇都还没有。

  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病中倚枕书。

  英国十八世纪有约翰妥玛斯密(JohnThomasSmith)著有一本书,也可以

  译作《雨天的书》(BookforaRainyDay),但他是说雨天看的书,与我的意

  思不同。这本书我没有见过,只有讲诗人勃莱克(WilliamBlake)的书里看

  到一节引用的话,因为他是勃莱克的一个好朋友。

  (十五日又记)

  □1925年

  11月刊《语丝》55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雨天的书》

  艺术与生活自序

  这一本书是我近十年来的论文集,自一九一七至一九二六年间所作,共

  二十篇,文章比较地长,态度也比较地正经,我对于文艺与人生的意见大抵

  在这里边了,所以就题名曰《艺术与生活》。

  这里边的文章与思想都是没有成熟的,似乎没有重印出来给人家看的价

  值,但是我看这也不妨。因为我们印书的目的并不在宣传,去教训说服人,

  只是想把自己的意思说给人听,无论偏激也好浅薄也好,人家看了知道这大

  略是怎么一个人,那就够了。至于成熟那自然是好事,不过不可qiáng求,也似

  乎不是很可羡慕的东西,——成熟就是止境,至少也离止境不远。我如有一

  点对于人生之爱好,那即是她的永远的流转;到得一个人官能迟钝,希望“打

  住”的时候,大悲的“死”就来救他脱离此苦,这又是我所有对于死的一点

  好感。

  这集里所表示的,可以说是我今日之前的对于艺术与生活的意见之一部

  分,至于后来怎样,我可不能知道。但是,总该有点不同罢。其实这在过去

  也已经可以看出一点来了,如集中一九二四年以后所写的三篇,与以前的论

  文便略有不同,照我自己想起来,即梦想家与传道者的气味渐渐地有点淡薄

  下去了。

  一个人在某一时期大抵要成为理想派,对于文艺与人生抱着一种什么主

  义。我以前是梦想过乌托邦的,对于新村有极大的憧憬,在文学上也就有些

  相当的主张。我至今还是尊敬日本新村的朋友,但觉得这种生活在满足自己

  的趣味之外恐怕没有多大的觉世的效力,人道主义的文学也正是如此,虽然

  满足自己的趣味,这便已尽有意思,足为经营这些生活或艺术的理由。以前

  我所爱好的艺术与生活之某种相,现在我大抵仍是爱好,不过目的稍有转移,

  以前我似乎多喜欢那边所隐现的主义,现在所爱的乃是在那艺术与生活自身

  罢了。

  此外我也还写些小文章,内容也多是关系这些事情的,只是都是小篇,

  可以算是别一部类,——在现今这种心情之下,长篇大约是不想写了,所以

  说这本书是我唯一的长篇的论文集亦未始不可。我以后想只作随笔了。集中

  有三篇是翻译,但我相信翻译是半创作,也能表示译者的个性,因为真的翻

  译之制作动机应当完全由于译者与作者之共鸣,所以我就把译文也收入集

  中,不别列为附录了。

  一九二六年八月十日,于北京城西北隅,听着城外的pào声记。

  □1926年

  8月刊《语丝》93期,署名岂明

  □收入《艺术与生活》

  泽泻集序

  近几年来我才学写文章,但是成绩不很佳。因为出身贫贱,幼时没有好

  好地读过书,后来所学的本业又与文学完全无缘,想来写什么批评文字,非

  但是身分不相应,也实在是徒劳的事。这个自觉却是不久就得到,近来所写

  只是感想小篇,但使能够表得出我自己的一部分,便已满足,绝无载道或传

  法的意思。有友人问及,在这一类随便写的文章里有那几篇是最好的,我惭

  愧无以应。但是转侧一想,虽然够不上说好,自己觉得比较地中意,能够表

  出一点当时的情思与趣昧的,也还有三五篇,现在便把他搜集起来,作为“苦

  雨斋小书”之一。

  戈尔特堡(IsaacGoldberg)批评蔼理斯(HavelockEllis)说,在他里

  面有一个叛徒与一个隐士,这句话说得最妙。并不是我想援蔼理斯以自重,

  我希望在我的趣味之文里也还有叛徒活着。我毫不踌躇地将这册小集同样地

  荐于中国现代的叛徒与隐士们之前。

  至于书名泽泻,那也别无深意,——并不一定用《楚辞》的“筐泽泻以

  豹鞹兮”的意思,不过因为喜欢这种小草,所以用作书名罢了。在日本的“纹

  章”里也有泽泻,现在就借用这个图案放在卷首。

  十六年八月七日,于北京。

  □1927年

  8月刊《语丝》145期,署名起明

  □收入《泽泻集》

  谈龙集谈虎集序

  近几年来所写的小文字,已经辑集的有《自己的园地》等三册一百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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