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怕太太,似乎说不出理由,也可解释为省事,但恐怕有许多还是因为性能力不足之故。如老年人更会在女人身上花钱一样,都无非是补过之意。自己觉得惭愧,抱歉,却又说不出口,只得处处退让,这样便变成怕老婆了。对人勉qiáng解嘲口省事,说穿了也是很明白的。性心理可以解释人类一切行为的动机,假如认为下流,则其人便不足与谈了。
男人爱女人的年轻美貌,这是男人的天真直率处,也是男人在生理上易于冲动之故。性爱原由刺激而来,然而不能持久,因为两人相处得久了,兴奋便自减少。要求物质是女人无可奈何的补偿,因为她们知道男人容易变心,而且变得快,还是赶快抓住些物质,算是失望后的安慰吧。好歹我总弄到他一笔钱,这是女人被弃后的豪语,因为她还能得到相当的代价。若说:不可以算是女人在玩弄男人吗?则未免更属于阿q式,结果只有让男人更多占些便宜。
男人因为容易冲动,所以常不能满足于固定配偶,一忽儿爱舞女,一忽儿爱女戏子,有时候也会换新鲜想转起“女事业家”的念头来。他们当初可没有恶意,只图发泄其本能欲望,有力量便兼收并蓄,而且多多益善。可惜到后来众女之间互不相容了,因此就闹出因新人而弃旧妇的惨剧来。在这个社会上,尤其是都市里,恐怕很少男人是真个维持一夫一妻制的。他们至少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情妇,处置的办法照旧式便是纳妾,后来有一个时期忽然提倡女权了,同志爱最盛行,于是因爱女学生而闹着同小脚老婆离婚的故事便层出不穷。不料最近风气又转变过来了,男人们眼瞧着前辈离去小脚老婆名义上的婚,与女同志相爱了若gān年以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是便相信结婚还是半新旧,先托人介绍见几次面,通几封信,然后迷迷糊糊地订了婚再迎娶好,真正地自由恋爱便只好非正式“同居”,索性没有名分,也不算委屈情人,又不会得罪太太,倒是一举两得的。目前便多的是这类胸怀大志,又素负盛名的女人或因毕竟避不掉生理支配,或因存心利用男人的权势,都轻易做了这种没名分的情妇,自由虽是很自由,只不过更便宜了男人,他们尽可以随时不负责任。
男人是坏的,因为他们的爱情不专一,不永久,但其实这可是他们生理上本能,他们至少是真实的。他们喜欢年轻美貌的女人,因为年轻美貌直接能引起性的刺激,因而发生爱,那就是真实。女人口口声声说是喜欢某男人的道德,某男人的学问,或者内心暗自估计他的地位金钱,好像性爱是可以完全让虚荣来满足,我觉得更可耻。但这大概也与生理有关;她们的冲动较缓,而且数千年来的传统思想束缚惯了,性的压抑已视作自然。我总觉得电影院里仆欧的装束——紫红衣上钉着密密排的白铜钮扣,下面白长裤外边镶着二条颜色——较黑的绅士礼服好看,但一般女人都瞧不起这个,因为那是无理由的代表着身份;最新式的男发样子梳在剃头司务头上,便一律变成无价值了。虚伪的女性呀!她们的爱在本能上也许一样是不可能永久或专一的,然而她们能够克己复礼,所以往往从一而终。她们的欲望虽是常常抑制着,然而不大生产伟大的艺术,只生产儿女,尽量在母爱上求其发展,她们的生活便完结了。
女人的虚荣bī使男人放弃其正当取悦之道,不以年轻,qiáng壮,漂亮来刺激异性,只逞凶残杀,非法敛财,希冀因此可大出风头,引起全世界女人的注意,殊不知这时他的性情,已变得贪狠bào戾,再不适宜于水样柔软,雾般飘忽的爱了。女人虽然虚荣,总也不能完全抹杀其本能的性感。她们决不能真正爱他。他在jīng神痛苦之余,其行为将更残酷而失却理性化,天下于是大乱了。
愿普天下女人少虚荣一些吧,也可以让男人减少些罪恶,男人就是这样一种可怜而又可恶的动物呀。
第37章 李新勇:当你老了
在远方,在遥远的爱尔兰,差不多一百年前。
gān净整洁的小木屋散发着松木特有的芳香。屋里没有佣人,时间仿佛早已从这个空间淡出。
夕阳余晖涂抹的窗下,坐着一位银发的老妇人,岁月凋谢了她如花的美貌,却使她高贵的气质更像经过长久打磨的璞玉。那份慈爱与安详,只有她那样的老妇人才有。
老人睡意沉沉地在炉火边打盹,打盹的老人想起了从前那些比什么都清晰的往事。逝去的岁月,像永远无法靠岸的渡船。她想起了威廉·巴特勒·叶芝,也就是在这样温馨的炉火边,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向她求婚。
那时他多么英俊啊,微鬈的褐色头发、飘扬的鬓角、黑色的眼球,两个传神的眼眸时时闪烁着诗歌般轻盈、深邃的灵光。他把诗歌作为向世界表白的工具,他是爱尔兰的水土养育出来的正宗的爱尔兰诗人,他用诗歌审视爱尔兰这个民族的命运。
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他为她写诗,写了很多关于爱情的诗。那些诗后来被编进一本本诗集,而他几乎把每一本都签上自己的名字后,送给了她。
老人慢慢起身,走到书架前。他的诗集在书架的最右侧。她翻到了那首《当你老了》,她用最纯正的爱尔兰口音读到: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绵绵,
在炉边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吟咏,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chūn,
假意,或者真情,
惟独一人爱过你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子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着他的赧颜。
这首诗,没有纵横激dàng的狂嚎,没有热血沸腾的激动,像一支幽雅舒缓的小夜曲,将爱的忧伤、爱的永恒,真挚地、轻轻地诉说。写这首诗的时候,叶芝才29岁。那是一个爱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情侣的味道。
要说她不为他的执着动心,那是假的。但她知道,她不能爱他。她是个演员,同时又是个革命者,她同情饱受英裔欺压的爱尔兰人民,她正投身于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她没选择他——一个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来自不同层面的爱,但只有拥有一份的权利,其他的,则只能像名画一样在记忆中珍藏。
后来,与她并肩战斗23年的丈夫麦克布莱德少校牺牲的时候,叶芝来了,手里握着凭吊丈夫的白花和一枝专门给她的红玫瑰。相互打量对方的时候,彼此都已银发苍苍。
他说:“我现在还爱你,爱你朝圣者的灵魂。你是我创作的力量源泉,你是我理想的象征。”
他们互相微笑着向对方问好,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积攒了一辈子的爱,像给了对方活下去的信心和理由一样,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然后在一句“始终有人惦记着你”的话中微笑着离开对方。
想到这里,老人重复吟咏着那朴素而脱俗、充满悲怆意境的诗歌:“多少人爱过你的美丽,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chūn,假意,或者真情,惟独一人爱过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