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好心灵、细腻生活的人,则是把陶坠于深深沉入海中,由于铜环在手,波làng的涌动和鱼的游动都能了然于心,垂丝千尺,意在深潭,捕捉到那飘忽不定的思想的鱼、观点的鱼。
作为平凡人的喜乐,就是每天在平淡的生活里找到一些智慧的鱼,时时在凡俗的日子捞起一些美好的鱼。
让那些充满欲望与企图的人,倾其一生去追求伟大与成功吧!
让我们擦亮生命的铜环和生活的陶坠,每天有一点甜美、一点幸福的感情,就很好了。
夜里散散步,捡拾落下的松果,思念远方的朋友,回想生命的种种美好经验,这平淡无奇的生活,自有一种清明、深刻和远大呀!
作为平凡人的喜乐就是每天在平淡的生活里找到一些智慧的鱼时时在凡俗的日子捞起一些美好的鱼
粗海盐 在朋友家吃炒花生,非常芳香好吃,与平常吃的花生大为不同。
不禁好奇心大起,问起花生的做法。
朋友说:“一点也没有特别的技术,只是用粗海盐来炒罢了。”
朋友说着,从厨房柜里找出她所用的粗海盐,原来是我们小时候用的那种没有处理过的盐。粗海盐的结晶很大,像染了米色的冰糖一样。
朋友说,粗海盐的味道很好,营养丰富,煮菜的时候,只要加一点粗海盐,根本不需要加味素,就会齿颊留香了。
“像粗海盐这么好的东西被现代人舍弃,却用了味道不好、营养稀少的jīng盐取代,实在是很可惜。”朋友感慨地说。
这使我想起,从前有许多好东西,因为被看为“粗糙”而被舍弃了,不只海盐而已。曾经有一位朋友带一包糖蜜来送我,糖蜜是制造蔗糖第一道手续所熬出来的糖,黑色、呈蜜状,朋友说:“只有这种糖蜜是有益身体的,像特级砂白的糖,对身体只有伤害。”
有一些老东西虽粗糙,却有非凡的价值,像我们许多年前穿的粗棉、粗麻布,一直到现在,还是顶尖时装所追逐的。有一次去看三宅一生的最新时装,不仅是最粗的棉,还弄得皱褶不堪,我心里一叹:我小时候穿的面粉袋不就是这样吗?
特别是食物,越粗糙越有益健康,像糙米胜过白米,黑麦面包胜过白面包,天然食物胜过加工食品,我们不断地把食物做得jīng致,事实上是在为自己制造祸害。
在过度加工与过度jīng制的时代,我们产生了巨大的盲点,并把这些盲点传给下一代,误以为加工与jīng制是好的,那些传统的、天然的事物反而被舍弃了。
我们坐在朋友的三合院里,谈着“粗”与“细”的倒错,朋友突然站起来,走到厨房,慎重地拿了一包粗海盐出来,她说:“这一包海盐送给你,你拿回去煮,就会发现食物的味道完全不同了。”
她的话里有庄严的气息,使我忍不住双手捧着那包海盐,内心涌着感动。
原来,一包海盐也可以当作最好的礼物送人,这世上的一切都如许珍贵呀!
武昌街的小调 有时候到重庆南路买书,总会不自觉地到武昌街去走一回。最近发现武昌街大大不同了,尤其在武昌街与沅陵街jiāo口一带,现在热闹得连举步都感到困难。假日的时候要穿过沅陵市场,真是耐力大考验,即使是严冬,也会因人气的蒸腾而冒出满头大汗。
在那么热闹的地域,总觉得缺少着什么,至于少了什么则一时也想不清楚。有一次下雨,带孩子走过武昌街,正好有摊贩在叫卖小孩的帽子。掏钱买帽子的时候,猛然醒觉起来:这不是周梦蝶的书摊吗?怎么卖起小孩的衣帽鞋袜了?这时也才知道武昌街上缺乏的正是诗人周梦蝶。
长长的武昌街上少一个人多一个人是没有什么的,可是少的是周梦蝶就不同,整个武昌街于是少了味道,风格也改变了。
记得旧日周梦蝶在武昌街摆摊的时候,有时过去买两本书,小立一下,和周公闲聊几句;有时什么都不gān,只是看剃了光头的诗人,包卷在灰布大袍内盘膝读经书,总觉得有一轮光晕在诗人的头颅以及书摊四周旋舞。最好是阳光斜照的清晨,阳光明媚的色泽映照着剪影一般的诗人消瘦的脊背,背景是花花绿绿的书背,呀,那几乎是一幅有音乐的图画了。
当时我们的年纪尚小,文学的道路迢遥幽渺,但是就在步行过武昌街的时候,所谓文学就成了一种有琉璃色泽的东西,带引着我们走。十几年前,武昌街就非常非常热闹了,可是总感觉周梦蝶坐的地方,方圆十尺都是十分十分安静的,所有的人声波làng在穿过他书摊的时候仿佛被滤过,变得又清又轻,在温柔里逸去。我常想,要怎么形容那样的感觉呢?那虽是尘世,周梦蝶却是以坐在高山上的姿势坐在那里;那虽是万蚁奔驰的马路,他的定力有如在禅房打坐;有时候我觉得他整个人是月光铸成的,在阳光下幽柔而清冷。
第一次见到诗人,是高中毕业上台北的那一年,那个时候周梦蝶和明星咖啡店都是如文学一样的招牌,许多成名的作家常不约而至在明星咖啡店聚集。明星咖啡店的灯光略嫌yīn暗,木头地板走起来叩叩作响,如果说那样普通的咖啡店有什么吸引人的,就是文学了。因为文学,不管什么时候去,明星咖啡店都透着暖意。
偶尔,周公也会从他路边的摊子到明星里面来坐,来谈禅说诗,他的摊子从来不收拾,人就走开了,有初识的朋友担心他的书被偷,他就会猛然咧嘴而笑,说偷书是雅事,何必计较。周梦蝶爱吃甜品,寻常喝咖啡都要加五六匙糖,喝可乐亦然,真不知为了什么。有一个朋友说:“吃得很甜很甜也是一种修炼。”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云有多重愁就有多深而夕阳夕阳只有一寸
我少年时代印象中的周梦蝶,就像一座掩隐在云雾里的远方的山,他几乎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有时候和一群朋友去找他谈天,中心人物应该是他,可是回家一想,才觉察到那一天里他说的话还不到三句,他是那样深深地沉默。
那么深的沉默使周梦蝶的身世如谜,甚至忘失了他原来的名字。只在谈话间慢慢知道,他曾做过图书管理员,结过婚,有过孩子,教过书,也当过兵。而他最近的一个职业是众人皆知的,就是武昌街上一家小小书摊的摆渡者。
我和周梦蝶不能算顶有缘,那是因为他太沉默,我又不是个健谈的人。我结婚的时候,他仍穿着他的灰布大褂,送了我两本书,一本是他亲自校过的诗集《还魂草》,一本是钱钟书的散文《写在人生边上》,还有一幅横披,写着一首诗《手套与爱》。从他一丝不苟的字看来,他即使对待普通的晚辈也是细致而用心的,他的字和他的人是一个路数,安静的、没有波动的,比印刷的还要工整。他写字和吃饭一样,他吃饭极慢极慢,有一次朋友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吃饭那样慢?”他的回答是:“不这样,就领略不出这一颗米和另一颗米不同的味道。”——这话从别的诗人口中出来不免矫情,但由周梦蝶来说,就自然而令人动容。
打老早,周梦蝶开书摊的时候,他就是很穷的,过着几乎难以想象的清淡生活。其实他可以过得好一点,但他说总七早八早就收摊,又常常有事就不卖了,遇到有心向学的青年还不忍赚钱,宁可送书。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卖的书全是经自己的慧眼挑选过的,绝不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态度,使人走到他的书摊有如走入作家的书房,可卖的实在非常有限,自然就没有什么利润了。——一个有风格的人就是摆个书摊,还是表现了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