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见他们心意已决,只得说道:“这里朝前走上一段路程,便有一处潭水,名唤林芙潭——这林芙就是我们当地的泉水女神——有一条溪水流入深潭。你们只消溯溪而上,走个半日,便可见到一处废弃的修道院。那修道院本来是个隐修会的,后来被蓝胡子杀尽里面的修士,自己占了去。”
这倒出了他们的意料,罗慕路斯道:“就这么简单?”猎人苦笑道:“哪里容易,这条溪水时而伏在地表,时而潜入岩xué,根本难以捉摸,又是在密林中穿行,稍不留神便会迷路。”他顿了顿,又道:“何况那蓝胡子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你还未找到他,便会先被他捉到。这两位少夫人生得这么美,只怕那魔头不会轻易放过。”
这次便连萝丝玛丽都沉不住气,狠狠瞪了那口无遮拦的猎户一眼,想要一刀刺去。罗慕路斯拦住小师妹,沉声道:“不要节外生枝。”他掏出一枚银币给猎人,猎人接过去,千恩万谢走了,连头也不敢回。
此时日头已微微西坠。赛戈莱纳道:“眼看就要黑天,不若今夜就在山麓宿营养jīng蓄锐,明日一早进山。”萝丝玛丽冷笑道:“你没听色诺芬曾说‘乘夜而入势如破竹’么?”赛戈莱纳耸肩道:“蓝胡子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熟知地理,岂是我们能比的?白天进去,好歹还有阳光。你晚上入山,目不能视物,只是送死罢了。”
萝丝玛丽道:“我们西门子弟,可没有贪生怕死之徒。”说完一拨马头,自顾朝前走去。平时她沉默寡言,不屑与那些凡夫俗子多谈一句,不知为何,一见赛戈莱纳便心生厌恶,听他无论说甚么言辞都要驳上一驳。
罗慕路斯看了赛戈莱纳一眼,抖动缰绳跟上萝丝玛丽。赛戈莱纳与艾瑟尔对视一眼,心中无奈,只得也跟上前去。赛戈莱纳从怀里取出那一枚翠哨,递到艾瑟尔手里,低声道:“一会儿倘若有甚么怪异之处,你便chuī这哨子。”他手指触到少女凝脂般的肌肤,心中一漾。艾瑟尔天真烂漫,却不觉有什么不妥,笑嘻嘻把哨子塞到嘴里,轻轻chuī了chuī,哨音清微,如jīng灵夜吟,十分动听。前头罗慕路斯忽然拨转马头,回头提醒道:“两位,莫要惊动了蓝胡子。”艾瑟尔吐吐舌头,把翠哨挂在脖子上。
一进老山,四人顿觉通体yīn寒。那一条猎人所言的小路几乎已被乱草埋没,四下里树林极密,大多是经年的苍劲古树,树旁老藤蜷展垂挂,连天接地,宛如黑漆漆的蜘巢。加之夜色渐深,偶尔有小shòu一闪而过,鸱枭群翔,林隙之间不知隐着什么东西。四人不觉都各运内力,提高了警惕。
山路陡峭,到了险峻处甚至要跳下马牵着坐骑徐徐而行。四人在林里穿行了足有一个半小时,越走越高,眼前视野豁然开阔。原来这里是一处深潭,潭水平整如镜,四围种了一圈牵牛花与几截篱笆,潭边还有一条取水用的青石踏板。想来这里便是猎人口中所言的林芙潭了。只是荒废已久,石板之间满是野草,青苔层层。
罗慕路斯自负是四人中的首领,先踏前一步道:“那猎人说,从林芙潭溯溪而上,便能找到蓝胡子的藏身之所。只是溪流时隐时现,我们须凑紧些,不要走散了。”
他话音刚落,林子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潭水猝然一震,泛起层层涟漪。四人大惊,纷纷拎起兵刃,背贴着背,挤在一起。林下风chuī草动,似有百十人脚步声一般,悉悉索索。四人不敢大意,瞪大了眼睛朝黑压压的林子里望去,但见树影舞动,不知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只是这一声尖啸后,再无任何声响。四人又僵持了一阵,罗慕路斯觉得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低声道:“你们三个不要动,我去探探。”说罢他提着钉锤,朝外走去。当他走到潭边之时,一个黑影突然“唰”地自潭中一跃而起,扑向罗慕路斯。罗慕路斯猝然受袭,临危不惧,回手一记西门撑船反砸回去。
不料那黑影身形一滑,复又落回水中,罗慕路斯那一掌只拍到些水花。就在这时,萝斯玛丽无声无息,手里三道寒星直she向潭中涟漪。原来她在一旁看着,早扣了一把铁钉在手里。只是这三枚铁钉入水之后,并无半点回应,黑压压的潭面重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慕路斯趴在潭边瞪大眼睛扫视一圈,看到水面没有血迹飘出,情知师妹发出的暗器并没命中,心中有些凛然。他们二人均是西门福音门下的佼佼者,刚才那一砸一she,已是迅捷至极,可黑影却是毫发未伤,实在教人惊佩。艾瑟尔此时也趋近潭边,左顾右盼,面露好奇。赛戈莱纳唯恐那黑影再bào起发难,连忙把她拽住。
艾瑟尔微微耸动鼻子,忽然拍手笑道:“这黑影逃的却好。”萝丝玛丽闻言先是眉毛微微一翘,旋即冷冷道:“艾瑟尔姐姐,莫不是觉得我们西门一脉济不得事?”罗慕路斯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心思敏感yīn刻,唯恐敌人还未现身,自己阵营先起了内讧,连忙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艾瑟尔姊妹何曾这么说过?”萝丝玛丽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丝怒容,两道目光冷嗖嗖地she到艾瑟尔。艾瑟尔却不以为意,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鼻尖:“刚才那黑影跳出来的时候,带有一股腥臭气味。他现在虽然潜回潭中,气味却依然浓烈。我们只消循着味道,何愁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呢?”
其他三人同时吸了吸气,却只闻到夜色林间的清洌气息。赛戈莱纳奇道:“我是半点也闻不出来,你是怎么作到的?”艾瑟尔嘻嘻一笑:“我自己也不知道,从小我就总能闻到嬷嬷藏起来的枫糖香气,藏到哪里都没用。”罗慕路斯伸手按在小师妹肩上,唯恐她又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恭敬道:“那就请艾瑟尔姊妹快快带路罢。”
四人离了潭边,艾瑟尔走在最前面,且走且闻,不时还捧起一掬溪水细细探嗅,罗慕路斯一心护花,持钉锤护在她左右。萝丝玛丽走在后面,一言不发,盯着前面的两个人,面露怨毒。赛戈莱纳觉得这小姑娘yīn寒难测,忍不住凑过去开口问道:“你整天寒着脸,难道不冷么?”萝丝玛丽眼中怒意大盛,朝赛戈莱纳道:“滚开。”她一贯冷漠寡言,今天对这顽劣小贼说的话,已经算得太多了。
赛戈莱纳想到她在贝尔格莱德城里无声无息刺自己的那一刀,少年之气大增,半是嘲讽半是逗趣道:“姑娘家生得这副冷脸,以后如何嫁得了人?”话音刚落,寒星一闪,一枚铁钉朝着自己面门she来。饶是赛戈莱纳身法了得,立时闪身避开,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还是擦破了鼻头。赛戈莱纳摸摸自己鼻子,已是温湿一片,后背不禁一凉。赛戈莱纳自涉世以来,也接触了许多女性,象这个女子这般出手狠辣的,却还是第一次,不禁怒道:“天主教导世人要宽仁慈善,你身为圣门弟子,出手竟如此yīn狠决绝!”萝丝玛丽把铁钉收入怀中:“背主之人,必施以雷霆之怒。你瞒得过嬷嬷、瞒得过城主与大师兄,却瞒不过我与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