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已经走回到了镇中,几天下来,其实也把这地方逛得差不多了,只是楚淮梁总是问东问西,一会儿去这边,一会儿又到那边,倒把这旅程延长了好几倍。
镇中热闹得多,李奕秋走在街上就是熟人成堆,一堆邻里向他问候,却无人识得楚家贵公子。毕竟是才回乡,李奕秋倒是也可以理解。
不过这频频的问候总是打断他们的谈话,李奕秋怕那公子哥生气了扣他赏钱,便决定在易水桥边坐下,稍作休息,自己也好不再同街坊客套。
“奕秋当真体贴。”
李奕秋又被他说得语塞,不满地应道:“你就不能别叫我‘奕秋’了?”
“你觉得吃亏了?那你不妨唤我为‘淮梁’,这样不是就打平了?”
“……”李奕秋无言以对,干脆抬头望天,以表示他那诉之无主的愤怒。
“奕秋可会弹琴?”楚淮梁没来头地问了那么一句。
“呃?会一些,但是……”他喃喃说道。
楚淮梁还想问什么,可眼神扫到前方的时候突然停滞了一下。
李奕秋看他表情奇怪,忙回头去看,却发现早些天碰见的那个粉衣女子朝桥边走了过来。
这人不就是楚淮梁的表妹?
李奕秋正想回头去问他,却不料身后的人竟一下没了踪影。
这下奇怪了。这桥边无处可藏,难道他又跳进水里了?
这厢还没想清楚,那女子竟徐徐走了过来,见李奕秋坐在桥边,竟停了下来,礼貌地行礼,表情竟有些欣喜的样子。
“这位公子,莫不就是前几日小女所遇见的……”
“楚姑娘?”
楚燕秀一下掩嘴笑了起来,二八年岁,倒也是正值碧玉年华。
“还未曾听过公子姓名为何?”
“我……呃,在下李奕秋。”
“燕秀曾几次路过易水桥边,有幸看过公子作画弹琴,当真是少年英才。”
“楚姑娘过奖了……”
“燕秀有幸识得公子,实在是……”姑娘话还没说完,那个吵闹的丫鬟又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看自家小姐又被这穷书生搭上了话,一股气不知打哪儿来,急匆匆地拖着小姐就走,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瞪他几眼。
李奕秋依稀听到了什么“臭小子”“没出息”这样的词,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权当没听到。
他在原地坐了半天,那不知是不是掉水里的楚淮梁一直没出现,他等得无聊了,也只得悻悻地回了家。
家里依旧没人影。他坐在桌边,蓦然想起那人提到的音律琴乐一说,不禁拿出房中的木琴,暗自弹奏起来。
只是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说不清缘由,或许只是想起了那个许久未记起的百里千重了吧。
第三十九章:易水两岸篇(四)
琴声淡然而悠远,李奕秋本不善音律,却也能弹得一两首琴曲。只是他善弹的曲子多是哀怨空灵,断不能在美满祥和的节庆时弹奏,不然定会勾起行人心里的哀思。
倏地一阵凉风袭来,烛火翩跹成舞。这时,门框前似乎也有些许声响,李奕秋抬头去看,只见竟是楚淮梁推门而入。
“你……”
琴音戛然而止。
“还没听完奕秋讲的那个故事,我怎么能离开了呢?”
故事说到孙百里寻到了医治沈千重的方法。
古书上的记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用。书上叙述的尽是奇珍异草,这医治方法倒也不似寻常,看似有些诡异,不过既然是能让千重康复的法子,无论如何,也值得一试。
书上所述的药草,有些并不常见,孙百里决意自行寻找,而普通的药物则交由沈府准备。采药寻药时,千重都执意跟着他,虽然还是鲜少说话,但却一直跟着,寸步不离。
这异草难寻,不过他们倒也有耐心,一日未找到,他们翌日又行,从不放弃。
但是一日,他们在深山采药的时候却不幸走散。
那日,夜已黑尽,山间夜凉,百里对那里的山路倒也熟悉,只是担心初出家门的千重迷失在山林间。
于是,他打着火折子,艰难地穿行在林间山路之中,却怎么也找不到沈千重。
百里从来没有如此焦虑过,林间响彻着他的呼喊声,但却始终没有人回答。
他在山间寻了整整一夜,却在黎明破晓之际,看到了坐在易水河边的沈千重。晨曦的光景下,他孤影坐在那边,似乎正在遥望远方。
看见那人,百里便奋力地狂奔过去。忘记了一夜的疲惫和心急,只是等他走过去,待到那人回过头来时,他才又是一惊。
沈千重回头看着他,眉眼带着笑意,轻轻唤了一声“百里”。
孙百里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一惊,但惊吓瞬间变为感动,他竟一下不能自己,紧紧拥住了身体冰凉的沈千重。
“你吓坏我了。”
“百里,我在易水边等你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嗯?”
“我梦到我的脸好了,然后我在河边等你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千重……”
“我喜欢你。”
“……”
沈千重喜欢上了医治他的大夫,并许诺在自己病好之后,就跟百里一起越过易水河,去到远方。
百里心里虽存疑惑,嘴上也不曾应答,但他知道,自己是愿意跟他走的。
而且从那以后,沈千重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沉默寡言。百里数次问过他,到底在林中发生了何事,可沈千重怎么也不回答,只是看着那人一副认真的表情,笑而不语。
也是从那之后,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百里还是喜欢在易水桥边弹琴奏乐,沈千重就在一旁看着他,虽然带着黑纱,但却能看见眉眼中温柔的眼神。
有时候,乐曲终了,千重会轻轻唤他的名字,却也只是唤着,不作他意,可每次到那人闻声看他,便是一副颇为满足的样子,轻颔首,微展眉。
百里看着他那表情总会失措几分,偶尔弹错音调,弄得措手不及。
又过了一阵,最后一味药材总算找到了。沈老爷对百里千叮万嘱,更是允诺将会重金酬谢。只是这几日,镇上传得厉害,说是皇都京城的贵人要到了,沈府将有喜事临门。
百里听在耳中,记在心间,而千重却不甚在意。
制药前夜,他们二人依旧在易水桥边抚琴静坐。那夜明月高悬,河边都是燃放花灯的姑娘少年,热闹的易水河,安静的琴弦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