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下山?”曾蜀夹菜塞紧嘴里。
楚季定定道,“是。”
曾蜀先是沉默,终于肯将手上的筷子放下来,看看楚季,又看看君免白,忽然转了话题,“君公子腰间的玉佩通透润泽,是块好东西。”
楚季面色忍不住一边,君免白依旧浅笑着,不置可否。
“贫道听闻,妖界君家传有宝玉,可避妖气可令百妖,”曾蜀嘿嘿一笑,“不知贫道说的可对,君三公子?”
空气有一瞬的静默,楚季不知曾蜀是怎样知晓君免白身份的,忽然便觉得眼前的老道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只听得君免白清透音色,“曾师父说得不错,在下便是妖界君白。”
楚季忍不住嘴角微抽,身份败露还敢喊曾蜀师父,当真沉得住气。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君免白沉着,但楚季却未必便能如他冷静,顷刻便问,“师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当日在邬都时就发现,还是君免白到仓夷后才看出来的?
曾蜀捋了捋胡子,掩盖尴尬般轻咳嗽两声,“其实是你师尊离开前告诉我的。”
楚季一愣,顿时有些无语凝噎,原来是清虚告诉曾蜀的,他便道若是曾蜀一早就知道君免白的身份,怎么还会任由他带着君免白上山?
只是,他却不料君免白腰上那块白玉竟不止可以遮掩妖气,楚季望了君免白一眼,君免白的手忽然伸过来握紧他放在腿上的手,对面还坐着曾蜀,楚季细微的挣扎,怕被曾蜀发现异样,便任由君免白握着了。
“君免白的事,我们暂且不说,”楚季才不会让曾蜀轻易将话题转移,“你先告诉我师尊是不是为了我而下山?”
曾蜀沉默半晌,君免白音色显得很是清明,“曾师父,我知晓你和清虚真人都是为了楚季考虑,但事情既然关乎于他,他迟早有一日也要知晓,与其猜来猜去,不如如实相告。”
楚季收敛着神色,他定定的看着曾蜀,语气有殷切也有请求,“师父,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楚季,你们让我下山历练,不就是知道今日局面定会出现么,既是如此,何不一五一十告诉我。”
曾蜀长长叹一口气,清虚临行前嘱咐,若楚季追问起来,相告亦无妨,他看着面前两个清俊青年,终于肯开口。
从清虚在山下捡回仓夷讲起,楚季日渐明朗的容貌令仓夷几位掌门陷入恐慌,清虚给楚季算过一卦,卦相显示,楚季即使是困于仓夷,他命数依旧注定不凡,是以商讨之后便让楚季下山修炼。
果然不久天下便传出战神秦宇未死的消息,他们担忧的,到底还是来了。
“前些日子师父闭关,忽感七星有变,动用毕生功力逆天算了一卦,才发觉九霄寒冰川动荡不安,”曾蜀顿了顿,长叹,“而寒冰川,正是封印秦宇七魄之地。”
楚季皱着眉,不太明白曾蜀此番话为何意,但君免白却骤然紧紧攥住他的手,紧得他五指都微微发疼。
“楚季,”曾蜀的声音忽显得有些苍老,“我们不肯过早将此事告知你,是怕你承受不了,你不要埋怨我们。”
楚季心中升腾起浓浓不安之感,似有什么在脑海之中闪过,他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犹豫不安,“我可能就是秦宇?”
“不尽是。”曾蜀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什么叫做不尽是,绕是楚季再聪颖,也有些绕不过来。
一直不出声的君免白缓缓开口,“曾师父,我想同道长出去走走。”
曾蜀看着他们两个,有疑虑有不解,但最终疲惫的挥挥手,“去吧。”
楚季还想问个明白,君免白已经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曾蜀就在眼前,他一惊想要挣脱,君免白却固执至极,不管不顾的拉着他往外走。
曾蜀若有所思的神态令楚季心中一个咯噔,但他无暇细想,已经跟着君免白出了房间。
一到院落,楚季便有些不满道,“你为何不让我问个明白?”
抬眼才发觉君免白面色凄清,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楚季这才发觉君免白的异常,他盯着君免白看了半晌,才试探的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君免白静静看着他,眼眸似天边星月微微闪烁着,却没有回答楚季的问。
他越是沉默楚季越是心慌,正想再发问,君免白忽然伸手一把将他搂住,将他整个人都纳进怀里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楚季疑惑的轻唤一声,“君免白?”
“无论你是谁,你都只是楚季而已。”君免白低低的音色附在楚季耳边,却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楚季动了动身子,终于察觉到事态不是那样简单,追问,“你究竟什么意思?”
君免白将他搂得越紧,半晌,才沉重道,“寒冰川是封印秦宇七魄之地,七星有变,一星陨落至人界,”他顿了好一会,将话讲完,“道长,你可能便是秦宇的七魄之一。”
君免白低沉的音色落进楚季的耳里,他却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慢慢挣脱开君免白的怀抱,静静看着君免白沉寂的神情。
想起曾蜀的欲言又止,想起他们不肯告知自己真相他原因。
他努力扯动一下嘴角,却实在挤不出笑容,艰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不是神也不是人,仅仅是秦宇的一魄?”
三界都没有他的存在,他不过是附属于秦宇的一魄?楚季迫切的想要从君免白口中听见否定的话语。
可君免白却伸手又要来抱他,这个动作反而让楚季下意识退了一步,他不需要安慰,他要的是真相。
他在世间生存二十载,如今却要告知他,他什么都不是,非人非妖非神非魔,他只是随时都有可能幻灭的魄?
楚季过分冷静的神色落在君免白眼里,令他不忍再看,他尽力安抚着,“清虚真人未回来,一切皆是不定数。”
楚季自嘲的笑了下,“你别安慰我,其实你心中也觉得八九不离十,对吗?”
君免白上前一步,黛蓝色衣袍在夜色里如墨浓郁,他的身影将楚季笼罩起来,不容楚季半分拒绝的握住楚季的手,“可无论你是什么,在我心里,就只是楚季而已。”
楚季无言的盯着覆盖在手背上的掌,那样温热而富有生命力,他心中五味杂陈,任凭他怎样想都不能料到今日的结果。
他费力的笑了笑,却并不因为君免白的话而开怀,沉默半晌,忽然道,“我想吃炒栗子。”
君免白神情一顿,与他十指纠缠,半分犹豫皆无,“我们下山去,你想何时回来再回来。”
月明风寒,楚季的眼眶忽然有些s-hi热,他用力咧嘴笑着,克制住心中的酸涩,深深吸一口气,生气勃勃的少年又在一瞬间回来一般。
他不会逃避,只要给他一天便可,无论他是谁,他只想证明,楚季只是楚季罢了。
朝阳升起之时,山下的集市便热热闹闹的了,君免白和楚季穿梭于大街小巷当中,两人同样风姿绰约的青年,引得不少过路人注目。
两人只字不提昨夜之事,一心扑在游玩上面,楚季从未这样放纵过自己,看见喜欢的便都要拿一样在手中,君免白也不阻止,楚季想要什么他便二话不说的掏银子。
等到楚季实在拿不住了,就随意将手上的东西塞给在街头玩闹的孩子,继续往下一个摊子走去。
他这样近乎任x_ing的将街头的摊子都逛了一遍,君免白形影不离的跟在他身侧,凝视着他或笑或思量的神情。
等找到卖炒栗子的摊位,楚季的笑容才有了几分真实感,拉着君免白给他付钱。
“道长今日是要将我全部身家都吃进肚子里么?”君免白见楚季有些许笑容,出声调侃。
楚季捧着两大袋栗子,香甜软糯在口中融化开来,他晃神不可抑制的想,秦宇是不是也喜欢吃炒栗子?
“你家大业大,”楚季回过神来看了君免白一眼,又将一颗栗子丢进嘴里,“吃不穷你。”
君免白轻笑了声,伸手在袋子里也拿出一颗栗子,他知道的,楚季只是想要证明自己不完完全全是秦宇一魄罢了,有喜有恶,方为楚季。
楚季再怎么佯装不在意,但二十载的过往被颠覆,如何不心慌,无论楚季想怎样做,他都会跟着便是。
两人从日起晃悠着到日暮,也似乎不是转瞬之间,天一旦暗下来,空气里的风便更加冷了,楚季摸了摸拿在手上的袋子,温热的栗子早就凉透。
他愣着捏紧袋口,望着渐渐萧瑟下来的街道,心口有一处堵得慌,他就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面对着夜幕,他用力闭了下眼,终于肯将憋了一天的话说出来,“君免白,我有点难受。”
君免白一直安静跟着他,忽听见楚季这句话,反倒是猛的松一口气,甚至于开怀楚季肯对他敞开心怀。
“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君免白不顾在街头牵起楚季的手。
天彻底暗下来,黑暗的街头,楚季视线有些不真切了。
“我以为我会和仓夷所有弟子一般,在仓夷修炼时满便云游四海浪荡一生。”
他声音轻轻,仿若不是在说自己。
“可是我遇见了你,我有了牵挂。我甚至想过,以后不用孤零零一个人闯荡江湖了,还可以带着你一起。”
这是楚季从未对君免白说过的,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君免白静静望着楚季的侧脸,他的道长,正一点点将自己展露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