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罚。”叶昭慢吞吞从蒲团上起身,又一屁股坐下去揉揉酸胀的小腿。看来古人云拳不离手自有道理,这功夫不过荒废了几年,自己也变得像个小娘子般娇气了。
清心用手掩了扑哧一笑,“莫要再惹师傅生气了。”
枉她昨天还觉得主持尚可亲近,今日就给了个下马威。不过是经文而已,今日抄不完便明日抄,又不是人命关天的事。至于嘛!
叶昭捶捶腰,踮着发麻的腿脚慢慢踱回自己房中。一路免不了东张西望,遍寻不着惜音的身影,更觉垂头丧气。
回房摊开经文,越发觉得面目可憎,若不是这劳什子,自己今日还能多看惜音两眼,说不定还能在廊下拦住她,好好说上几句话。恨恨的把桌上东西拂在地上,瘫坐在椅中。不多会儿,想想若真抄不完,明日免不了又被关禁闭,何时才能见到惜音。禁闭什么的,虽说也关不住她,可是小庙本就不大,若给人撞见连累了惜音,那可是大大的不好。
叶昭叹口气,捡回了东西,开始照葫芦画瓢。
丑,真丑!连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不知何时,“吧嗒”一声,吓得她赶紧端坐。已经天黑,她点了烛火,定睛一看,门还好好地闩着。侧目一看,本来支着的小窗已然放下,桌上一个纸包。估计就是窗扣落下惊醒了她。叶昭伸手去够,用手一捏,热乎乎,软绵绵。
原来,晚斋,趁大家低头用食,惜音偷偷塞了个馒头。多亏外袍宽大才不至引人注目。住持把碗里的米汤用最后一口馒头擦净,轻轻放下碗,似乎并未看向惜音,只说了一句:“清音今个儿胃口不错。”
惜音俏脸一红,手一顿,并未解释,还是又从笼屉中取了两只馒头,又坐回原位。
慧净师太也不再多言。
此刻,叶昭的嘴快咧到了耳朵根儿,除了表妹,还有谁会对她这般好。哈哈哈哈,左右各咬一口,兴奋地又连咬几口。饥肠辘辘虽仍未有饱腹感,又连灌了几杯茶才停下。一时觉得浑身劲头十足,想着表妹的脸,乐呵呵坐到案前奋笔疾书。
“施主,该上早课了。”
叶昭暗叫一声不好,慌慌张张拿起一摞抄好的经文就跑。远不够数量,该如何交待。慌里慌张中,进殿又被门槛绊了一下,顾不得众人目光,赶紧在主持开口前跪倒。虽然没抄完,但是她有诚意。
慧净师太接过,看了看第一张,皱了皱眉,看了第二张,眉头依然没松开,叶昭心塞,想:我自小喜武厌文。兵书倒能看得几本,只是先生教写字时从不上心,胡乱应付了几年也不见长进。按先生的原话,孺子不可教也,字丑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惊天地泣鬼神。
叶昭不动声色抬眼观察,住持的眉头快打结了。
“这些都是你写的?”
接过住持递来的一张,这么丑的字,除了她还有谁写的出来。叶昭汗颜。
主持又递了一张,叶昭苦着脸毕恭毕敬地又接过来,一瞅,咳咳,这笔锋看着眼熟。当年,表妹不止一次在她受罚之时,用左手临摹过她的书写,助她蒙混过关。这张虽然尽力模仿,但细看之下还是比她的字要好看得多。正如那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可若让西施扮那东施,即使蓬头垢面,也难掩绝丽之姿。
叶昭心头一热,想着住持若要重罚,自己愿以一己之力承担,绝不拖累表妹。
不曾想,早课居然平平安安地度过,未再起波澜。叶昭阿弥陀佛,第一次有了抱佛脚的冲动。
叶昭一刻也等不及,来来回回把小庙翻了个个儿也没见到惜音,随手抓了个小尼姑就问。这才知道惜音天未亮就下山,到一户人家出诊去了。想着她昨夜偷偷抄了经文定是一夜无眠,清早又翻山越岭马不停蹄。叶昭深呼吸,将眼角酸涩压回去。
过去,她欠惜音太多,以死谢罪都不为过,上天怜惜,让她二人再相见,惜音仍如儿时一般替她担待。什么冷言冷语,什么怒目相向,也都是她该受的。她在佛前立誓,护她一世周全,给她一世欢娱。可似乎,现在的惜音不太想要。她鼻头一酸。自从在西夏眼睁睁看着表妹断气,她好像就变得比以前脆弱,大概是要把那二十年没流过的眼泪都还给她似的。
惜音,此生你不必再屈就一分一毫。
于是,自山门里外,至街坊邻里,四里八镇,都知道玄妙庵的净音小师傅有个表姐,这表姐剑眉星目,外形俊朗,看着是个女孩子,又有几分男子的俊秀英气。人是俊俏,只怕是有点傻,整日乐呵,尤其一刻不见小师傅便表妹表妹叫个不住。怪不得小师傅去哪儿都带在身边,不然肯定叫人欺负了去。真叫一个,姐妹情深。
这话要是叫惜音听见,可要坐不住了,明明是叶昭这块狗屁膏药主动贴上来,她想甩也甩不掉!
唠嗑的村民都说,她表姐吧,傻是傻了点,看着怪实诚的,有活儿总抢着干。小师傅给人施针,她就在一边煎药,刚开始常碎了罐,打了碗,渐渐地也像那回春堂里的小徒弟似的,只要小师傅一个眼色,便麻溜地煎药端汤;小师傅给村民老弱送点庙里自种的口粮,她二话不说扛起米袋就走,脚下虎虎生风,直追得小师傅连奔带喊。没想到小师傅柔柔弱弱一个姑娘家,居然有个如此生龙活虎的表姐,身体倍儿棒必能生养。
“清音师傅,你这表姐,二十大几了吧,你可得好好劝劝她,赶紧找个正经人家嫁了,搁别人,娃儿都能下地帮忙了,这总不嫁人怎么成。我倒是想多个嘴……”
惜音手腕一抖,下针多用了些力气,只惹得老太太上下左右,这里那里,针扎哪儿哪儿便酸胀无比,哇哇直叫唤。
惜音一边继续下针,一边轻描淡写道:“实属正常,已然见效,既是扎针,哪儿有不难受的道理。”
老太太一听,捏着大腿强忍着,再也想不起刚刚做媒之事。
一旁煎药的叶昭今天格外碍眼,尤其是她剧烈抖动的肩膀。惜音真想给她扎上一针,叫她消停一会儿。
什么父母双亡,家宅尽毁,无依无靠,唯有投靠她这最亲的小表妹才得以浮萍生根,不至流落四方。当然,我们的叶大将军自是不可能说得这么文雅。但她天生长着一副正直模样,可不就把这些乡野村妇闺女媳妇听得陪着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