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能不能活?”大牛几次想进去看看,只在门边就被他娘拦住。
张家婶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到底又见不得儿子期期艾艾的模样,只得小声说:“救不救的活还难说,看她造化了。”
几柱香后,拔出最后一支银针。清音再也支撑不住,似是耗尽全身气力,身形一晃,颓然伏于床边,哑然低语:“不,她不会死。”声似呢喃。
大雪压枝,咔嚓一声,悄然落地。
清音一颗泪珠,也迅速滚入面巾之下,快到不曾有过一般。
定是自己老眼昏花,张家婶子放下饭食和衣物,又悄悄退了出去。
叶昭四肢骨骼尽数断裂,最要命的是穿过胸腔的利刃。前几日回春堂的大夫来看过,也觉得重伤如此还能活着简直闻所未闻。开了汤药煎服,外加外伤膏药包扎。临出门,大夫又缩回脚回头交代了一句:后事什么的,早点准备也好。
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清音守在屋中片刻不离。屋里支起了小陶炉,苦涩呛鼻的药味散遍每个角落。袅袅烟气升腾,熏红了清音的眼睛。旁人不疑有他,只当是医者父母心。
已是深夜,母子二人皆去休息。小村,黑夜,连犬吠都不闻一声。
本以为天下之大,于安身处立命,从此天涯两端再不相见。对旧事的回忆,日复一日中,也淡到只化作日日里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一丝叹息。不想,就不会再想。好与坏,一别两宽。
她不喜欢黑夜,黑夜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只有白天才让她心安,打理佛堂,诵经祈福,为战争中无辜丧命的百姓,为两军阵前不能自己的将士超度;或躬耕田头,几亩贫地,精心打理倒也不负一番心血,得的瓜果鲜蔬,赠与鳏寡孤独还有失去顶梁柱的妇孺;或走村访巷,悬壶济世,帮垂死之人去除恶疾使其一家团聚,最是让她欣喜。抛开自己的欲望,将自己献给佛,献给所有有需要之人,方得安宁自在。
只噼里啪啦的的炉火声,掩住惜音喉头滚出的低低哀泣。
一夜,她梦见阿昭膝下儿女成群。本觉得已放下,本该替阿昭高兴,怎的,到最后却恸哭不已。自梦中惊醒后,她秉烛披衣,继续钻进一屋子的医书中。一星烛火,忽明忽暗。万籁俱寂中,她知道自己的那颗心修炼的还不够。
煎好了药,待一遍遍试了温度,惜音方才端了过去,至于几上。持了一柄小勺,轻轻捏住叶昭的下巴,待汤药甫一灌入口中便微抬下颌使其能顺利流入喉中。些许从嘴角渗出的药汁,不曾流下便被一方帕子轻柔擦净。
一碗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入,等快见底,再从炉上拿了药罐倒了另一碗凉着。平时须臾片刻就可完成的事情,足足让她忙到云鬓挂珠。
惜音轻轻握住叶昭的手,探了脉,脉息虽然微弱不似寻常人强劲,但脉象平稳。忍住流连之意把手放进被褥中,掖好被角。她不敢放纵自己贪恋这肌肤相交的温度,这真实的体温太过熟悉,曾经似那盎然春意不自觉地催开姹紫嫣红,然而春意之下那料峭的寒冷,她不想再尝。
他,是不是对你不好?若待你如珍似宝,怎会让你孤身一人风雨飘摇?惜音忍不住红了眼,蹙着眉,用缱绻的目光一寸寸巡视沉睡的容颜。
低低啜泣,不知为谁。
☆、心有千结
前言:
死过两回,对人对事,不会再那么执着于以前吧。
正文:
整整五日,惜音只在叶昭服药后才伏于床沿眯盹片刻。一人日渐消瘦,一人脉象日渐增强。也许过不得几日,叶昭便能醒过来,叔父总说她命硬得跟石头一样,天塌了也压不死。
又起前尘往事,惜音心尖一颤,该走的,终归留不得。
拖着疲累至极的身子,惜音再三对母子二人交代了诸多。“后续所需之药,我会让人送来,若想- xing -命无忧,则千万按我刚才所说小心照料。”
“清音师傅妙手回春,实乃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等这姑娘伤势痊愈,必定亲自去庙里烧几柱高香谢谢佛祖他老人家。”张家婶子合手对着惜音拜了又拜。
“万万不可!”望着瞠目结舌的母子俩,惜音这才惊觉刚才语气过于生硬。忙还了一礼,施施然道:“佛法最讲求有缘,机缘未到,若以人力强行推动,则恐天机泄露。”
“是是是,师傅说的极是。”
看着张家婶子不疑有他的神情,惜音脸颊一红,幸而面巾遮蔽旁人不得一见。出家人不打诳语,她这番胡言乱语,不晓得佛祖会不会原谅。念头辗转,又想着再不相见怕是对两人都好。胡思乱想间,已然走到门口,她咬咬牙推门离去。
“娘,到底什么机缘?”惜音一走,大牛就忍不住问。
“你懂个屁,师傅说未到就是未到,师傅不给说那就不说。哪来那么些废话。”
“嘿嘿嘿……”大牛转头朝里屋望了一眼,又呵呵一乐。
“大婶,若是……她有什么不好,千万记得到庙里寻我。”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牛觉得奇怪,追出去,只见那蓑衣已一晃过了拐弯处消失不见。
门外,一些脚印显在在雪中,看似和那延伸至尽头的出自同一双,却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让人摸不着头脑。
来时,数尺积雪不曾阻挡惜音风尘仆仆的脚步。如今归去,心乱,身难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冰雪之上,只觉莽莽一片刺入心扉的冷白。她想紧一紧身上的外袍,冰凉的指尖不听使唤哆嗦着。
很多很多年前。
“表妹,你的手这么冰!我来给你焐焐!”叶昭惊呼。
随即,惜音的手被塞入温暖的怀中。
叶昭不由自主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却仍使劲按住了惜音想抽出的手。
“阿昭,你冷不冷?”
“嘻嘻,小姑娘才怕冷,我没事!不信你再往这儿摸!”
惜音被拢着的手旋即又覆上叶昭热乎乎的颈项,激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