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然的目光已不在他身上停留。
他此时的目光只属于一个人。
这个人对上他的目光,一双眼睛璀璨如星,冰雪般凌冽坚定。
他穿过无数人向越然缓缓走来。
那样从容,那样悠然。
纵千万人,吾往矣。
越然不自觉地笑了,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白洋也没来得及换戏服,还穿着那件黑色开领的针织衫,外面套着自己的黑色西装外衣。他凝视着对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用一种不置可否的表情俯视自己,把手中风衣递了过来。
他怎么会认不出那是白洋的风衣。他将那件风衣套在了身上,然后侧过头含笑等着对方下一个动作。
现在乐队正奏一步之遥。白洋说,说着向越然伸出手,左脚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越然欣然,他站了起来,握住白洋的手。
两人随即旋身滑入舞动人群之中。默契非常,身影交织轮换,一抛一离,却也相就相合,越然低首轻笑着,白洋目光柔和,将一支探戈舞得热烈迤逦,动人至极。虽是两位男士,还突入舞池中间,却在片刻惊异之后,也赢得了众人掌声。
其中在顶楼室内间偷偷观看的苏繁缕更是将手鼓得震天响。
一曲终了,越然将白洋引到蓝湉面前。白洋想要放手,却被越然紧紧握住。蓝湉并不看白洋,只轻轻对越然说:你分得清么。
错过了。越然突然说。
蓝湉闻言,面上神色终于起了变化。但这一丝变化最终成了他意味不明的一笑,他看着越然没有说话。
越然也没有再搭话,只转头对白洋说:我们回家吧。
章四
越然半路的时候就再也撑不住了。一个人的心承受不住时,胃总是主动替他分担的他胃病犯了。不过还好有白洋。他从盥洗室出来,湿着头发就又去探对方情况。
越然一双弧长双眼在白洋靠近时就睁开了,里面清醒与迷离并行着。宛如他沉浸在一曲沉长探戈舞曲中,舞步穿梭于黑白彩色更迭,舞得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白洋却觉得越然眼中有一种零星的灯火。
这种灯火非常朴实,似乎在永夜的黑暗中也能坚定的独自静静燃烧。
他忍不住再靠近些,这时候,越然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孔,慢慢摩挲。他就那样趴在床头,让对方将他分辨。他看到越然眼睛暗了暗,做一个模糊口型,却没有说话。
对方缓缓靠近,抵住他的额头,一双眼直直望进他的双瞳里。
越然就这样似乎跨越了时空般深深望住白洋。
白洋还是没有动,任对方看着。
越然的瞳孔动了动,最终唤出一个名字。
白洋
越然修长的手指插入白洋还微湿的发丝中,将他的面孔带得再近些,近得密不透风。白洋感到对方贴近自己的嘴唇,却并未亲吻,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轻浅的呼吸有了一瞬的颤抖。然后他听到越然说:
我记得你的气息。
白洋的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亮,宛如黎明中的晨星。
他贴近了越然,用手掌心抵住对方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大猫一般。越然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开来,他不自觉地靠近了白洋,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蹭了蹭。眉宇淡淡地舒展开来,有了一丝暖意。
白洋抬起越然的下巴,低头轻轻吻上。越然的眼中此时清晰倒映出白洋的身影,最终勾起一抹笑意,回应起这个吻,克制却又难以自抑的激烈。白洋不甘示弱,他翻过身来将越然压住,唇齿紧紧追逐,直到身下的那人被气息的激转呛住,咳出声来。白洋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对于老爷子来说太刺激了些?语气和嘴角一起上翘,带了些揶揄的意味。
越然用右手按了按自己的鼻翼,等气息平息,他似乎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或许是太刺激了些。
白洋狭长的眼眸半合,但眼睛却更加明亮。低低笑着说:没事,我陪你慢慢习惯。他骑在越然身上俯视着月光下这个宛如大理石雕像的男子,每一条肌理都被妥当的安置,用最适合的柔软线条雕刻,青蓝色的血管在肌肤下涌动,奔腾着生命的活力。但这个男子看起来实在太苍白疲倦,就连此时他的眉宇间都染晕着一丝沉拙的暮气。或许就此该用汉白玉来形容他。白洋忍不住俯下身去勾勒对方弧长的眉眼,看着对方微微皱眉,然后睫毛随着颤动。
越然觉得自己有些经不住对方的亲吻。他的身体已经习惯等待和自舔伤痛,并没有期待得到这样的小心翼翼。白洋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却又毫不畏惧地闯入他这座孤单的秋山深处,然后静静地等待回应,带着那种淡然从容的笃定。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威廉斯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躯壳内,被孤独的囚禁终身。白洋的眼眸灿若晨星,越然抬起眼来去注视这双星子,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拥有和别人不同的命运。白洋或许可以把他解救出来,至少在这一刻。他合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一把扯下对方的衬衫。在那人耳边轻轻呢喃,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纵容的释然:年轻人要让我满意啊。
窗外的夜空逐渐变得模糊,空气湿润起来。白色的光点在空中洒落,是华安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出差回来的周凌从苏繁缕办公室出来后,立刻见了白洋。她单刀直入,将对方拉至僻静处,也不说话,只用锐利目光将白洋上下审视。片刻后,她才慢慢开口。
你是不是她问得意有所指。
而白洋心下明白,坦白承认。我是。
周凌捂住额头:你小子早说啊,有什么突发事件我也好应对。
白洋猛地抬头:就这样?
周凌怒目:你还想怎样?
白洋看自家经纪人一副炸毛的样子,赶紧摆摆手,凌姐,息怒息怒。
周凌收回目光,拍了拍白洋肩膀:有分寸没有?
白洋听了先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随即列着嘴笑开了,他牵住周凌的手,一双小虎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凌姐你放心吧。已将对方吞吃入腹。周凌听了颇为满意,对着白洋的鼻子一点。孺子可教也。
与心情愉悦的周凌不同,大厦另一面的苏繁缕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她今天终于从杨篾口中撬出了对方拒绝去意大利深造的原因我我我我我要先把徐导追到手再说!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容。苏繁缕自觉大脑存储量有些不够用。
她艰难地问道,不到黄河不死心?
杨篾信念坚决:到了黄河也不死心。
苏繁缕抬头看杨篾一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样子,便觉说服无望,只得继续问道那徐青知道吗?
杨篾露出一副气鼓鼓的表情:所以他躲起来了啊。
苏繁缕这些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两天徐青突然逃也似的回了江浙老家。
爱情啊,真是奇怪的东西。
在下午的时候白洋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来者的声音很像越然,但比越然的更圆滑世故些,语气用语都显得十分亲切,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让白洋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是越陌,越然的哥哥。
越陌将白洋约在了荔湾的半岛酒店。白洋到的时候越陌已经半倚沙发而坐,他穿一件黑紫色衬衫,将视线投向极远处。他真的和越然很像,那样好看而弧长的眉眼。不同的是,越陌的眼角更为狭长,迤逦地在末梢处向上一勾,再配上一双薄唇,笑得美艳斯文,让人不由得想靠近。但白洋就是觉得他身上有着比越然更深的疏离。
越陌见白洋来了,只懒懒地挥了挥手,雅痞气质强烈,像阳光下休憩的狮子,安详而危险。他示意白洋在他对面落座,又让侍者给对方添上红茶,然后坐直了身子,语气欢快地说:你媳妇儿应该到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后面传来熟悉脚步声。越然将大衣挽在手臂处,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他一过来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白洋的旁边,向站立一旁的侍者轻轻挥手,示意再添一杯茶。
呀呀啐,好你个不肖弟弟,竟瞒兄长私定终身见越然来了,越陌掐一个兰花指,冲对方一点。
越然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白洋一块去给父亲贺寿?
越陌不置可否,他挑起一根眉看着自己的弟弟:嫁出去的媳妇泼出去的水呀?一手捻着袖子作拭泪状,同时还不忘看向白洋,唯恐天下不乱地一笑:对吧,妹夫。白洋听到这个称谓差点被茶烫到舌头。他抬起头来向越陌眯眼一笑,笑而不语。而越然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又差点让白洋烫到舌头。应该是弟婿吧?
白洋颇有些无奈地听着越氏兄弟舌来齿往地讨论了半天关于自己称谓的问题。当两兄弟终于看到白洋眼神,才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对视片刻,然后一齐笑了起来。
越然先开了口:哥,最近还好么。
越陌漫不经心:还好。
越然一副不信的样子:莘肃堂制药的事务那边你还平衡得来么。
越陌又往沙发里倚了倚,头转过去看了看落地窗外的树木,没有直接回答越然:答应了大哥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即使我不曾选择。
越然低了低头,如果我
越陌并让越然说完,他坐了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我们都是把你当亲弟弟的。
越然笑了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杜仟?
越陌听了这句话,笑了,还是先前那副没心没肺地样子,却让人觉得这个男人有些不同了。像是一直紧绷的琴弦,突然松了下来,但这种感觉也就持续一瞬。他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沙发背上,笑着摊开手:我不知道。隔了一会儿,又像自语般轻轻呢喃:也不想再了解他站了起来,腰板意外的挺得笔直,逆光,身上那件黑紫色的衬衫像浓墨一般将他与阳光隔开,好像游走于黑夜与黎明中间的吟游诗人,欢笑着哭泣。
不和我们吃饭?白洋适时地出了声,邀请道。越陌笑了一下,将深色风衣搭到了自己的肩上。他看了越然一眼,摇了摇头,语气又恢复成了开始时欢快的样子:灯泡生涯可不适合我呀,不然世界上其他万千美人岂不寂寞?
越然目送着越陌一步一步地走出自己的视线,融入有些刺眼的夕阳里去。他这时也像对方一样倚进了沙发里,将视线移开了。
洋他叫着自己身边这个男子。自顾自地陈述道:他不是我亲哥,我是我爸的养子。
白洋此时也靠进了沙发,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算想分担些许,规矩上也是不允许的。
这时白洋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他转过头看着越然,斟酌着语句:你是那时候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回国的?
越然点了点头:蓝湉我已无能助他这于他不公。
白洋一下转过头来,挑起一根眉:这也要公平公正不拖不欠?你果然是老头子!
越然的眼睛翻了翻,将白洋的脸正了回去:年轻人,注意你的逻辑。
白洋并没有理他,重重地摇了摇头:顽固思想要不得。
越然像是想起什么却被白洋抢了话,欲言又止。
章五
越家的寿宴并没有张扬,只是几周后在临近春节时悄然进行。乌青的房瓦,白色的屋墙,蜿蜒曲折的小径,白洋跟在越然后面慢慢穿梭在越家本宅。以前宅子是前医馆后住人,据传由文朝一所侯府改建而成,但规格却奇怪地只有五间四架。越氏家人并不常年居住在此,因此越宅作为私人文物单位有大半年时间对公众开放,有专人负责维修。现在整个宅子不仅没有一丝枯朽气,趁着红绸和午后的阳光,倒显出几分勃勃的生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