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梨树,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丫鬟说完立时低下了头,不敢看凌无悔的表情。
凌无悔手里的扇子啪地折断了。
“夫……夫人?”丫鬟听到那乌铁木的扇子清脆的响声,连说话都颤了。
凌无悔沉默了片刻,突然高声唱道:“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
“夫人请您……”
她打断道:“须知道人心不似水长流。我从三岁母亲身亡后,到七岁与父分离久。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
越子临穿着寝衣,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出来。
所谓美人,就是蓬头垢面,衣装不整地出来也是美人。
如果越子临不拿着剑往她喉咙上捅就更美了。
凌无悔以扇子抵挡,一下就被削平了。
她扔了扇子,拍了拍不知道从哪淘弄来的戏服上的灰,对丫鬟道:“看,起来了。”
越子临收了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利落的剑锋刮断了凌无悔的头发。
凌无悔捂着头发,正要开骂,被越子临瞪了回去。
“找我做什么?”她自然听清了。
“有几位军爷送来了些礼物,说是给越姑娘的,请姑娘去把东西清点一下。”
越子临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去不去?”她问的是凌无悔。
凌无悔道:“去,我自然要去。”
俩人都去换了衣裳,凌无悔嘴唇施脂,面上敷粉,发间插着金步摇,一步三摇,艳光照人,哪里像几天前那个哭诉自己丧夫的年轻寡妇?
越子临所谓的收拾就是梳头洗脸穿了外袍。
凌无悔上下打量了越子临一番,道:“像不像小姐和丫头?”
越子临回敬道:“可惜丫头有人巴巴地来送礼,小姐却因为骗人躲到了漳州。”
凌无悔来漳州一是为了看连嬅的反应,二是她离京之前还招惹了温菁郡主,被那心狠手辣的郡主追杀了半个大齐。
凌无悔哼了一声,自己仰头走了。
越子临嗤笑,慢悠悠地跟着。
到了门口,凌无悔突然觉得,那个送了一些礼物似乎不大合适,这不是些,是一堆。
越子临轻车熟路地从一个钿螺描花盒中拿出礼单和拜帖。
凌无悔道:“你怎么知道在这?”
越子临打开礼单,道:“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收到的东西的礼单都放在这里。”
凌无悔翻了个白眼道:“行了,知道你出身尊贵。”
正常普通人家哪有特意找个盒子放礼单的?
尤其是这个盒子本身就价值不菲。
越子临神色微妙,“不过这样的盒子我只见过一次。”
是在……
凌无悔打开礼单,突然笑了出来,“为何会有一对梳子?莫非是取白头偕老之意吗?”
这礼单上的东西足足有三十样之多,连酒墨胶漆之类的东西都有。
“还有羊、雁、粳米、稷米、鱼、鹿、乌?”凌无悔咂舌道:“段不疑难道害怕你吃不上饭吗?”
凌无悔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如此送礼,不免惊讶。
越子临越往下看神色就越奇怪。
“这礼单,”越子临沉吟道:“别是送错了。”
礼单最后写着——段不疑敬上。
凌无悔好笑道:“你打开了不就知道了?”
越子临确认道:“果真是一众军士送来的,指明要给我?”
丫鬟道:“如果您真是越子临,越姑娘,那就是给您无疑的。”
越子临的声音有些奇怪,道:“拆开吧。”
礼单可能真是放错了也说不准。
凌无悔随手打开最上面的盒子,竟是几块琮玉。
琮玉皆置于束帛之上,玉乃白玉,质地温润,造型方正,玉上并无图案纹饰。
凌无悔掀开青色束帛,她只觉锦帛柔滑得有如少女的肌肤。
锦帛下面平整地放着衣服。
是一件纁色衣缘的黑色深衣。
纯衣纁袡、束帛加琮,这是纳征时才送的东西。
越子临生平只见过一次这样的礼,是方敛收拾旧物时给她看的——当年顾侯爷下的聘礼。
越子临的表情奇怪异常,道:“别看了。”她声音都有些哑。
凌无悔从来没见过这样正式的纳征,故而不知道这是聘礼,反而奇道:“方才丫鬟不还是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吗?怎么现在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拉着越子临,道:“再看看,这礼虽然重,却也不是还不起,你担心什么?”
越子临这几年在外面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么就见到这些东西有如此大的反应?
凌无悔拿起一个玉琮,在手中把玩,东西虽好,却不是最好,但在漳州能寻到这样的美玉已实属难得,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见段长歌之用心。
下一样,是一盒俪皮。
触手如同天鹅绒一般柔软,凌无悔忍不住拿手蹭了几下。
美玉锦缎虽好,却远远没有这一对鹿皮费功夫。
鹿皮要从活鹿身上剥下后立刻用盐浸透,放置于大桶中每日搅拌,其力道与时间皆有说法,半月之后才可鞣制。
若不用盐浸泡,或者有一样不对,那么鹿皮轻则出现斑痕褶皱,重则干瘪腐烂。
凌无悔啧啧称奇道:“这段少帅果然讲究。”
越子临又是白瓷般的脸蛋儿,冬日穿着这样的大氅定然好看。
这一一件件得人心的礼物送过来,让本来对段长歌留连欢场温柔乡的声名深表怀疑的凌无悔确认,段长歌确实有那个令人念念不忘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