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目光留恋的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来之时已然有了念头,表面上的神色却愈发恭敬,闻言便低声应道:“少爷休息罢,奴才告退了。”
两扇雕花大门一被完全关上,顾之淮的动作先是丝毫不变,手中的书页再度翻过之后,骤然坐起身来朝外挪了挪,随即一把掀开自己身边的棉被,正好与独孤俨正望过来的深沉眸子对视,面上的红晕比方才更盛了几分,一时间动了动薄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方才情况紧急之下,他顾不得许多屋中也没有藏人之地,只好将这位寒公子一把拽到床榻上,用锦被盖住令他藏在自己身边,这才勉强遮住了血腥气味,方才那些人进来搜时,他表面十分镇定其实很是紧张,只觉得跟自己紧靠的那个人,让自己整个身体都变得滚烫起来。
独孤俨也没有想到,方才在危急之下他竟会这样做,低身被锦被盖住的那一霎那,他下意识伏低身体靠在顾之淮身边,用他的身形来遮蔽自己的身躯,鼻端只闻见锦被上熏的淡淡青竹香,混杂着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味,竟令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旖旎之感。
他虽然已经将要及冠之年,可多年以来不是逃命就是杀人,如今身上更还有救母之责,这样近的接触一个女双,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遇到的又是这样身份,与他只有仇并无情的女双。
虽然方才之事在他心中,不免让他多了一点触动,身上渗血的伤口却时刻提醒他,此刻他面临的境况是为了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双又有着什么样的身份。
想到此处,他的眸子在烛火下愈发晦暗,任由鲜血浸润自己的衣衫,却仿若没有受伤一般低下身来,对着面前的顾之淮低下身来轻声道。
“今日,多谢顾三公子……还有三公子的地图,不然我身上有伤,大抵不能逃出来。”顾之淮见他不顾身上的伤,甫一与他对视就下了床,低身持剑朝着他行礼道谢,面上的红晕方才缓了下来,也披着外衫下了床轻声应道:“公子不必言谢……此事终究是父亲不对——我身为人子,不过是还债罢了。不知公子,可找到母亲了么?”
“今日一探,有了眉目,却未找到。”
听到自顾之淮口中还债二字,独孤俨的眸光更深一层,手指不自觉攥紧了长剑,闻言便缓缓开口应道。
“只是闯进去时被顾文英发现,这才以小偷之名让仆役来抓我,但因我跑的很快又躲到了此处,没有让顾文英发现我的意图,只以为我当真是个小偷,才没出动死士前来追杀我。”
顾之淮听他直呼自己父亲之名,知晓他与自己的父亲有深仇大恨,如此都算是客气的了,闻言抿了抿唇后也不追问什么,只道:“原来如此,现下那些人离开此处,寒公子可要离开?”
第137章 证据真假
独孤俨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低身再度对他一礼,身形就霎时消失在了屋内,只留余音袅袅:“在下告辞。”
顾之淮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屋内,这才长长的松了这口气,良久才将因为方才的事情,有些微红发热的脸颊冷却下来,他看了一眼床榻之上那沾了血的被褥,忍不住微微皱眉低身去收拾,正想着如何将这些带血的东西处理掉,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片叠起的锦帛。
抬手将那一片锦帛拿起,顾之淮觉得有些眼生,又见这锦帛边角之处,有着血色浸染在外,便知晓是那人无意落下的,他下意识将那锦帛展开,待看清其上字迹竟用血写成,其上内容更是骇人听闻,竟是揭发自己的父亲顾文英,与南疆部族首领私通的密信!
“这是……,,顾之淮怔怔的看着那上面的血字,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心中突然醒悟到如此大的动静,只有丢了这样可怖的密信之后,自己的父亲才会这样追杀那个人——在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只觉得全身发冷难以抑制,许久方才将眸光移到密信末尾,见到其上署着的名字时瞳孔微缩。
“独孤……博?”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破晓而出时,照亮了已然醒来练武之人的面容,顾之素抬手用s-hi热的布巾擦脸,擦完之后随手将其抛入水盆中,注视着端起水盆离去的清欢背影,那张白皙艳丽脸上却没有表情,看一眼身后的胡沁儿和胡牙,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之后,方才蓦地沉声说道。
“我听说,三房昨夜出了乱子?”
话音未落,独孤俨的身影骤然落下,半跪着对顾之素低身行礼,沉声道:“是属下鲁莽,惊扰了主上。”
“当真是你,你倒是动作快。”
顾之素昨夜刚刚熟睡,没有多久却被外间声音吵醒,醒来发现那人已经离开,只有脖颈上那块玉佩冰冰冷冷的,证明昨夜那人的确是来过,后来他眼看着天色有些放亮,就唤了胡沁儿进门来询问,知晓这声响是从三房那边过来的,心中就对此事有了几分预料。
没有想到他这样一问,还当真是独孤俨动手了。
顾之素略微侧过身来,轻轻吐出口气来,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目光直直的看着他,轻声道:“有血腥气……是你身上的?”
独孤俨见他走到自己身边,抬手示意自己起身说话,迟疑着还是没有动弹,反而更加压低了头轻声道:“请主上责罚,寒阎打Cao惊蛇。”
顾之素见他神色笃定,虽然身上受了伤,明显没有后悔之色,不由略微挑了挑眉:“你发现了别的什么,才突然改变了注意,不以救你母亲为先,反倒引起顾文英的注意?”
独孤俨念及昨夜之事,以及自己和那些死士交手,受伤不敌之后逃走,自顾文英手中抢走东西,偷偷的在顾之淮身边躲藏……想到最后一件事,他思绪先是一乱,又很快镇定下来,握紧了长剑低声道。
“昨日深夜……顾文英在屋中要毁掉……毁掉一封血书,被我发现是我父亲所写,其上内容是他与南疆人私通,与右将军陈名一起,私自卖兵刃给苗疆部族换取金子,父亲的死并不光是因为母亲,更多的怕是因为这件事。”
血书?
顾之素闻言先是一惊,知晓若是他遇到这样的事,估计也会动手抢夺血书的,但还不到片刻的时间,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他前世虽也收了独孤俨为下属,却从未自他口中听说过此事,这件事可并不是什么小事,他要调查独孤俨怎么可能会放过此事?
且据他对顾文英的了解,他这位三叔虽然胆子大,也仅限于他好的女色方面,这样通敌卖国之事,不是他自己以为,就算是顾氏真的有人会做,也是他那位野心勃勃的父亲,亦或是他那位冷血无情的二叔—这件事,八成为假。
倘若这封血书是假,那么目的是什么?
顾之素对这件事先是想不通,转眼瞧见了跪在自己脚边的独孤俨,却乍然眸色一闪明白了什么。
这封血书针对的不是别人,正是知晓当年的事情,顾文英还未杀死的独孤俨本人!
这样的诱饵对于独孤俨来说,可真是难以抵抗啊……顾之素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有些明白当年顾文英,是怎么能将这般小心的独孤俨,顺利抓到且送入牢狱关押多年。
顾之素念及前世将独孤俨抓入牢狱,便是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不由低低嗤笑着走到他身边,蓦地低下身来面对面沉声问道:“这封血书他拿了多年,为何昨夜突然拿出来,更在你面前毁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独孤俨被他这么一问,倒是略微一怔,本来发现了血书之后,被仇恨几乎冲昏的头脑,顿时有些清醒过来,念及昨晚自己怨恨之下,躲到了顾之淮身边还不够,甚至还多做了一件事,他就不由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迟疑着道。
“主上……我的确无法认定此血书真假,所以昨夜逃走之时——我故意将这封血书多造了一份,将假的那一份留在了三少爷院里。”
“留在了三哥院里?你这是何意?!”
顾之素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做,顿时睁大了眸子神色变了,霍然起身后退了一步,想到顾之淮看到那封信后,或许会私自销毁那封假的血书,假作自己什么都不知晓,与顾文英一起追杀独孤俨,亦或是相信那封血书上的内容,选择大义灭亲将此血书交出去,告发其父亲私通南疆之事,可是不管他到底是选择什么,都一定会拿着那血书去见顾文英——“你是想要试探三哥,知不知道三叔害你父亲之事,你不相信他会不在意自己的父亲……不,你是想要用三哥的命,去试探这封信的真假!”
独孤俨察觉到他锋利的,几乎要刺穿自己后背的眼光,有些讶异的感觉到自叙说之后,面前少年竟显露如此深重的戾气,但即使如此事情已经做下,他就没有再想要狡辩什么:“主上聪慧,便是如此……顾文英不会骗自己的亲儿子,那封血书到底是真是假,只要用顾三少爷一试便知!”
“若是顾文英怀疑三少爷,就是从他那里取走血书的人,他们之间有着相同血脉,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岂不是更能看出端倪!”
顾之素听他当真承认,是要顾之淮去顾文英那里,用一封假的血书送死,心中顿时涌起怒意,手中的茶杯哐当砸在他脚边,霎时就碎裂开来飞散出去,沉声吼道:“寒阎!你好大胆!”
“还请主上恕罪。”独孤俨脊背挺直跪在地上,任由那瓷片划过自己侧脸,拉出一道长长血痕,他的神色却动也不动,仰起头来乍然直视着他道,“三房之内都是属下仇人,虽说顾之淮并非元凶,但他乃是元凶之子!寒阎因此并无顾惜之意,难道主上竟后悔为寒阎报仇么?”
顾之素知晓报仇是独孤俨的执念,其他的事情还都罢了,一旦牵扯到他身上的父母之仇,独孤俨就会失却平日冷静平和,自己与他相识日短更是难以阻止,更何况顾之淮还是顾文英之子,要让独孤俨放弃不利用顾之淮,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