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说之事 by 螟蛉子(鬼畜X腹黑)【完结】(3)

2019-03-20  作者|标签:


  
  陆明锐在探索我的秘密,有意识地无意识地。结果是我轻而易举发现了他的秘密。我不喜欢窥探他人隐私,我宁愿去发觉一只猫的秘密,一只狗的秘密,也不想得知一个人的秘密。我的父亲亲力亲为,使我明白,人的秘密一半是肮脏的,一半是可笑的。只有席飒然的秘密,喜闻乐见,他的秘密是哪里藏了一朵花,哪里埋葬着一只死去的鸟,哪里的高墙离天空最近,如何通过大小熊星座定位北极,他语重心长地说,小白,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就抬头看北极星,北极星永远不变,你知道它为什么不变吗,因为如果连它也变了,你就找不到方向了。
  
  我的确找不到方向了。我迷失在对待陆明锐的百种方式之中。曾经有一个试图接近我的同学,本着学习交流的目的接近,最后校方在河里找到她。学校的官方说辞是,学习负担过重,学生压力太大,没能及时排解。如今我说出真相,只因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而我也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她说的话我一生保密。我的原话是,你有你的判断力。她很聪明,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我的言下之意是,那你去死吧。我不能用没经过大脑,或者只是开玩笑来解释这件事。这是我的秘密之一,是我内心隐秘的污水之中,最干净的一滴。
  
  我内心臭不可闻的污水还在涨潮,随时可能漫过低矮的护堤。陆明锐回来了,兴高采烈,如同任何从课堂获释的学生。我希望他离得远远的,在我失控之前,我不想染黑他,也不想淹没他,更不想变成一个没有秘密的人。但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把手捂得越紧,他就越想看个究竟,哪怕里面没有东西,哪怕我只是攥个拳头揍他。
  
  “吃饭了,栩文。”他若无其事打开饭盒,对阳台上飘荡的床单毫无反应。
  
  室友说:“阿锐,你就像室长的老婆。”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句话正常吗,还是昨晚的事已经家喻户晓了。
  
  他把饭盒放在我的面前,他的饭盒是菜,我的饭盒是饭,这意味着我们要在一个饭盒里吃饭。这正常吗?
  
  “你说错了,他才是我老婆。”他不知死活地对室友说。
  
  我看着他,他这个人正常吗?
  
  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忸怩地:“好吧,你是我老公……”
  
  室友哄然大笑。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性就像一根纽带,又像一根套索,把我们栓在了一起。从这时起,我们看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性。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充满尝到甜头的懵懂期待,而我满心厌恶,只因我明白,我的厌恶里夹杂着背叛我的期待。我们像敌人一样同吃同住,如果这世上真有同吃同住的敌人,其中一定有陆明锐和白栩文。我们是考场的敌人,又是内心秘密的敌人,是忠诚的敌人,又是身体的敌人。
  
  我说:“你就像一只苍蝇。”
  
  他理解了我的意思,问:“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接近你?”
  
  他问的很对。问得我哑口无言。陆明锐是我一个噩梦,他悄无声息地到来,慢慢地侵蚀我的心理防线。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有一个会让另一个毁掉。最为可怕的是,他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关系很好,我们的每一句对话,都是乐趣横生的幽默。
  
  最后我放弃了比赛,期末考试交了白卷,我纵容他抚摸我、对着我解决性的谜题。这样的比赛我从一开始就没参加,我躺在二人寝室的床上,这是他用他五花八门的比赛奖状,对学校提出的新的勒索,他说我和白栩文需要更安静的学习环境,我们要开夜车,不能影响其他同学的休息。他有一大堆理由,他认为白栩文不适合和大多数同学住在一起,因为白栩文个性孤僻,作息时间与众不同,所以严重影响学习效率,导致期末交白卷。老师认为他言之有理,因为他是陆明锐,在各个层次最接近白栩文的人,只有他能站在白栩文的角度思考问题。他能吗?
  
  他说:“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参加了那次期中考试。”
  
  他说:“白栩文,你让我失望。但是我很喜欢你。”
  
  我睁开眼,看着他的动作。他的动作发生在我的腿之间。我在他的手里产生了**,因此我抓着他的手臂。我在表达什么意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然你就是在赎罪。”他分析说,“你干过坏事。一直在等待一个比你强的人,来对你干坏事,来折磨你,清除掉你的罪恶感。你这种狡猾的心态,我也很喜欢。”
  
  我和他都是一心两用、一心三用的人。我不这样做,就什么也做不好。他不这样做,他就觉得太无聊了。我回应他的分析:“你就像我脑子里跑出来的恶魔。”
  
  他同情地说:“看来你把天使留在里面了。”
  
  这就是他的能耐,能把可怕的含义糅合在幽默里。在无关的人看来是幽默,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他是理性的怪兽,披着感性的羊皮,一层一层把我撕开。
  
  我**在这样复杂的感官刺激里,想着席飒然,我想不起他的音容笑貌,甚至差点把这个名字想成了陆明锐。陆明锐是诅咒,是业火,我在他怀里融化,从凝固僵硬的坚冰,融化成臭不可闻的污水。他就这样站在床前,欣赏着这摊污水,摇摇头说:“我觉得,我还不够接近你。你的表情在问为什么?告诉你吧,因为你的眼神这样告诉我,一直这样告诉我。”
  
  他就这样彻底把我摧毁了。他却意识不到自己产生的变化。他已经脱离了人的常态,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我引诱着他来摧毁我。这是他告诉我的,或者我告诉他的,是他把我洗脑了,还是反过来,我想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总觉得好像超过了我,好像又没有。他想超过我的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意识到了吗,他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明白那是什么。他不会明白我不明白的东西。因为他以寄生为生,他的前方没有人,他就不能前进,而我,就算前方空无一物,也可以一直前进,因为极星不变,我也始终不变。
  


☆、第四章

  写到这里,我不再想提陆明锐这个人。他仿佛是为我而生,注定纠缠我一生。世人凭借经验认为,孤僻的人是危险的,孤僻的人随时可能变成最残忍的罪犯,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恐怖之事。作为孤僻的人,我同意这种观点。和陆明锐相处,使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危险的潜能。我的理智比琴弦还细,随时可能崩断。陆明锐用他的伪善,在旁人看来,无私地温暖着拯救着固步自封的白栩文。我需要拯救吗?需要。但能拯救我的不是陆明锐,陆明锐是在告诉我,天堂才是真正的地狱,除了他,我别无选择。
  
  我的一心两用,在认识陆明锐之后,增加了一项,那就是思考如何为他制造意|外|死|亡。我的目光掠过任何日常用品,都在潜意识挖掘它们作为凶杀工具的潜力。甚至在学习化学、物理、生物等课程时,我的动机都复杂万分,最不易察觉的杀人方法是什么,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是心理学,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只要在一个高压环境下,打碎支撑他活下去的幻觉,让他万念俱灰,他就会自觉去死。
  
  人最强大的敌人是自己,最强大的同伴也是自己。人的生死,只在自己一念间。我的一念始终向善,不然我就是个怪物。也许我是怪物,但是我想好好做人。我一直在克制自己,让聪明用到该用的地方,而不是像陆明锐那样。比起伤害他人,我宁愿当受害者,在我能承受、能自我排解的范围之内。但偶尔我会有这种想法,比如从报纸新闻读到一桩功败垂成的犯罪事件,我会想,愚蠢至极,如果是我……
  
  我纵容陆明锐在我身上破解性的谜题,这尚在我能成承受的范围之内。他想探索我是不是正常人、有没有**、是不是真的从来不自我亵渎,他极具科研精神地动手实验,我顺着他,使他失望,希望他就此罢休。兵书上称之为以退为进。
  
  但他认为这是个阴谋。他不接受明摆着的答案,觉得这只是我在嘲弄他的智商。他说,我看他的目光很轻蔑。他这是在装傻,他对任何人做这种事,任何人都会这样看他。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看完书,起身去关灯,准备睡觉。陆明锐坐在我对面的床上,瞪着英文原版的《量子力学概论》P323页发呆。那是一本将数学和物理紧密结合的入门教材,充斥着泛函分析、曲面几何等等足以从心事里拯救出我的东西。但这本书拿在陆明锐手里,我就对它充满了厌恶。我何必管陆明锐和那本书,我的手放在房灯开关上——这是与世隔绝的两人寝室,原本是宿舍楼里的教师值班公寓,灯光和作息时间完全自由,时至暑假万籁俱静。对,这是暑假,因此除了打工时间,我只能呆在这里,和陆明锐同居一室。陆明锐为何不回家?我何必明知故问。
  
  “栩文。“他从背后抱住了我,一只手阻止我关灯,一只手捞在我腿前。
  
  每隔两三天就这样。我荒唐地想,他是想干什么,让我精尽人亡吗?
  
  他真的想让我精尽人亡,他在脱我的裤子。我盯着墙壁,力图从眼前的大片空白中,盯出一道黑暗深邃的罅隙。我听见他说:“我厌倦了。“
  
  我如获大赦,转过身,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我突然觉得他不再面目可憎了,他的面目变得模糊,很快就可以淡出我的视野,淡出我的脑海,从我的世界消失干净。
  
  他埋在我的肩头哭,一个男人……他是真哭还是假哭?我这样靠墙站着,裤扣和皮带垮着,他的脑袋埋在我的肩头,整个人紧紧贴在我的身上。这是最后一次,我一动不动,耐心地等他哭完。在他的哭泣声中,我仿佛看见,挡在我眼前的恶魔羽翅消失了,压抑的黑暗烟消云散,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也许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是我太警惕了。他还在哭。我缺乏感情,但体会到了冷血,他的眼泪渗透了我的衣服,温暖我的肩臂,我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和痛苦,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栩文,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他突然抬头仰脸问。
  
  可不可以?我看着他。拒绝他,就表示介意他,对他耿耿于怀。我每天都要吻香烟上百次、吻筷子数十次、吻水杯、吻吸管,甚至不小心吻到枕头。何必吝啬。
  
  何况,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是可爱的,五官明朗,甚至有点俏皮,就像席飒然。我不能老想着席飒然,不然我就无法吻他了。我抬着他的下巴,审视唇形,挑拣角度。他的睫毛在发颤,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地睁大眼,想要把我看清楚似的。
  
  离的这么近,能看清楚吗?我的心装满了东西,锁死封闭,为了严格保守秘密,心灵的窗户空无一物,因此,我也睁着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么也没看。我想,我的表情和盲人没什么不同。盲人吻着他的唇,口感就像樱桃,仿佛稍微一用力,它的表皮就会破碎,我发觉我在用力,吸吮,啃咬。
  
  啃咬、吸吮、吞咽、侵占、掠夺,这是原始的习性。我不能让自己变得原始。我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变得原始,原始不是很好吗?真实简单,粗暴混乱。就像列维?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里讴歌的,人类学就是熵的学问,人类诞生于混乱,不可能脱离混乱,人类像渴望回归母体般渴望混乱。原始不是很好吗?一片混乱,我想要什么,就赋予它什么,就索取什么,我是我心灵的主宰,我是我混乱的神明,恣意为所欲为……
  
  不,我不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脑子里的琴弦绷紧,弹奏出乱七八糟的乐章,我必须赶快找到停止行动的理由。我必须放开送至嘴边的这颗樱桃,这不是我的所有物,这是某一个人的嘴唇。
  
  我松开唇,抱手后撤,厌恶地看着他。
  
  他是陆明锐。泪水未干,嘴角发红,神情有一点委屈,还有一点倔强。看上去像是个无辜的受害者,随时随地都会为他眼中呈出的冷漠面孔付出一切。他就像是在急不可耐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和灵性,唯恐晚了,就赶不上最疯狂的末日狂欢。
  
  我从不吐露心声,从不写日记,至在周记、考试作文里,陆明锐也看不见任何关于我和我家庭的蛛丝马迹。我不善言辞,也不想对他多说。如果他看过《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就会明白,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语言,能比乔伊斯的只言片语,更加精确地表述我的心情:我不会服侍我不相信的东西,我容许自己使用仅有的武器——沉默、放逐、隐瞒——来自我防卫。
  
  陆明锐明白吗?我想,他明白。他比席飒然更加了解我,比任何人了解我,我的思想逃不过他的眼睛。我和他仿佛天生为彼此打造,我一思考,他即知道,就像两个处于量子纠缠的粒子,不管相距有多遥远,都会保持特殊的关联性,息息相通,同恒共变。
  
  “栩文。”他总是不耐其烦地叫着我的名字,省略掉我的姓氏。我喜欢那个姓氏被省略掉,就像人喜欢自欺欺人,因此我反感他这么省略。
  
  “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他擦干眼泪认真问。
  
  我静静地听他讲。和他相处很省事,我什么也不用说,他就可以进行滔滔不绝的独白。
  
  “我只是想接近你,”这正是问题所在,他毫无自觉地说,“我本来想和你做朋友,但是你却和我冷战,防范我戒备我。你把我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你让我老是注意你……是啊,谁能不注意你。你让我痛恨自己不够努力,你让我努力在你这里消耗精力,努力讨好你,努力接近你,努力折磨你。你真的很卑鄙。”
  
  我在脑海里把他的话一行行删除,否则他混淆视听的说辞,会影响我的判断。
  
  他控诉着我的罪状:“我为你做那种事,只为让你感到快乐,我还正常吗?”
  
  我开始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我发现我不能站在他的角度,他的角度是个谬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人要做功劳动,必须吃饭睡觉,没有人能不获取能量一直做功。陆明锐为白栩文做功,除非陆明锐能获得什么,否则他不可能一直干下去——他用手为我解决**,从中他不能直接获得好处,因此,必有所图,而且,用不着想,他绝对不正常。
  
  “白栩文,你改变了我的性向。”他郑重地说,“你毁了我的一生。”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觉得他无聊透顶。但突然之间,我又感到这句话莫名熟悉,像是一句我对某个人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指责,像是我的心声,突然逃出来了一句。
  
  “对不起,我不想说这个,我不想……”能言善道的他,突然变得难以措辞了,“我是心甘情愿的。其实……我没想过和你一较高下,我找了很多借口,只是为了……”
  
  他说不下去。我替他补充:“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困惑地看着我:“栩文,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你对喜欢你的人都很不友好,我以为你是自我厌恶,但你是白栩文,还有什么好自我厌恶的?后来我才体会到,你不是厌恶喜欢你的人,而是厌恶那些人因喜欢你而产生的对你的强烈求知欲。这种求知欲会伤害到你。我不想伤害你。栩文,你吸引我的,不是你的成绩,也不是你不惜代价保守的秘密……”
  
  他终于说到了重点。我全神贯注地听着,鼓励着他寻根究底。只要他找出根源所在,我就能彻底摆脱这种纠缠不休的状态。但是当他说出根源之后,我却头一次质疑我的听力。
  


☆、第五章

  他笑着说:“我喜欢刺激。而你是个危险的人。我想被你奴役,被你彻底摧毁。我喜欢你带给我的痛苦,喜欢你用你的心理游戏把我伤的鲜血淋漓。我喜欢你的残酷和冷漠,时时刻刻为我思量死法的神情。我知道,你有摧残我的**,我渴望被你伤害。”
  
  如果他说的是我爱你,那么他可以出局了。他说了吗?他说了,他狡猾地把爱解构了,他用性和暴力**我,就像住在我脑子里的恶魔。他意图驱赶我的善念,把我变成符合他审美观的怪物。他说的话反反复复在我脑海里徘徊着,如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汹涌地砸出护堤,漫向未被染指的平地。
  
  我脱离了我的躯壳,冷冷地看着白栩文,白栩文把陆明锐捆在梯架上,狠狠地干陆明锐,他如愿以偿,入侵了那双腿之间的领域。陆明锐呜咽着求白栩文抽打他,爱抚他。
  
  我,我只是个理性的意识,听见陆明锐委屈的声音,我却仿佛也在亢奋膨胀。
  
  我的躯壳和陆明锐转战到了床上。我喜欢这个姿势,就像在给怀里不能自理的陆明锐把尿,让他的双腿大张,韧带绷到极限,让他羞耻的**面对灯光和不存在的观众。
  
  我的躯壳愉悦地告诉我,陆明锐给了我极大的满足,陆明锐很好。我对我的躯壳说,陆明锐不是很聪明吗,不可一世的优等生,随便给他出道题,让他解答。
  
  这是一道由冯?诺伊曼等六位学者,花了二十年时间研究的数学题。陆明锐让这道题牢牢束缚。他是个一心三用的人,如果不这样,他就觉得太无聊了。所以我又给他出了一道量子力学试题,不是写在纸上,而是抱着他,一个符号又一个符号,一个数字又一个数字,一个一个有节奏进入他的思维,仿佛干他的不是我,而是他最喜爱的学科。就这样,他的思维让难题干着,他的身体让我干着,这一瞬间,陆明锐不存在了。
  
  我是恶魔,名字是白栩文。陆明锐回答不出我的问题。答不出问题的小孩会如何?
  
  我想起了小学教室,想起了摇摇欲坠的席飒然,想起了小学老师的话语,连这道题都不会,席飒然,你就站到白栩文写出这道题的答案为止。我的命运由此改变……
  
  我对陆明锐轻声说:“连这道题都不会,你只配背九九乘法。”
  
  陆明锐抽泣着背九九乘法,他不确定地说:“一一得一……栩文,一一真的得一吗?”
  
  地球继续运转,成年人继续工作,学生继续念书,人类分工明确,忙忙碌碌,好像对地球而言人类的行为很要紧似的。开学之后,陆明锐依旧和我同吃同住,同班同桌。他变得更加自信、更加开朗,像是有取之不竭的精力和快乐,而我更加沉默。
  
  我来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班主任老师姓赵,他有个名字,我已经忘记了。赵老师让我关上门,把早自习的喧嚣声隔绝在外。我站在离他办公桌不远不近的地方,固守着我的沉默。他缓缓从抽屉里翻出一整条烟,扔在办公桌上,然后从钱包里数出几张钱,摆在香烟旁边。
  
  他对待我的方式,就像对待一只警惕的猫。设下我需要的东西,耐心地等着我靠近。
  
  我靠近了。他满意地说:“你最近抽烟很厉害。”
  
  “你教的。”我从不冷落他的提问。
  
  赵老师和我认识的方式很奇怪。根据他的说法,那是我入学不久,他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他。他给好几个班上课,有百来号学生让他头痛,这让他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不能回家陪老婆,所以他一边思念着老婆,一边批改作业,这时有个学生闯进来,告诉他,有人要打白栩文。白栩文是谁?他想,可能是他的学生,就算不是他的学生,只要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都应该保护。他赶到了事发现场,觉得事态很诡异。事发现场是离学校不远的公用电话亭,一个学生背对着人群,在打电话。而这个学生背后,是一群染发的小混混,他们手上有各种奇怪的东西,有铁棍,有木棍,有啤酒瓶,有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混混耐心地等待那个学生打完电话。
  
  赵老师认为,这个学生是在叫帮手或者寻求救援。他急冲冲走近,听见的却是:“好,就这样,妈,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挂电话了。”
  
  赵老师说,当时他看不见我的脸,却让我的声音打动,我的声音平静至极,无比孝顺。
  
  接下来,由我来讲,我打完电话,转过身,就看见了赵老师。当时在我眼中他不是老师,而是一个年龄不同于混混的普通男人,三十多岁,正当工作,衣着整洁,我把他排除在混乱的敌对目标之外。
  
  小混混发起了杂乱无章的进攻。我抓住一个人挥来的铁棒,因为啤酒瓶不好拿,而木棒力度不够,我判断出这个东西最危险,也最称手,然后一拳打过去,拳头即是右手,右手的指间牢牢地夹着三把尖锐的钥匙,因此我得到了铁棒,代价是肩头和后背挨了木棒,很有意思,很划算。
  
  我抡转铁棒,挥舞出回旋的空间,说:“如果你们不懂配合,就一个一个上。”
  
  赵老师找到了制止我们的契机,大声喊着:“不要打架!”
  
  我看着他努力地向我靠近,只能制止:“你走远点,这很危险。”
  
  他问:“你是哪个班的?”
  
  我报了班级。他说:“白栩文,我是你班主任!”
  
  我用铁棒指着小混混说:“你不是他们的班主任。”
  
  他对小混混说:“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在我听来,他的意思是让小混混先打他。所以我没理他,也尽量让我的敌人别理他。我原本计算好了的斗殴,对,我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计算,突然出现赵老师这么个变数,他碍事吗,相当碍事,以至于我让啤酒瓶砸了几下,是砸还是捅?或许是又砸又捅。我已经没闲心计较受伤次数和程度了,当我再次有闲心时,我发现赵老师在打架。
  
  我们师生俩就这样打跑了小混混。这么说不准确,事实是我很客气地说:“你们下次再来吧,只要没被开除,我就一直在这所学校。”而赵老师气喘吁吁说:“你们别再来了,这个学生,我会替你们好好教训他。”
  
  小混混们恨恨地告诉赵老师:“他是个鸭子。”说完就连滚带爬跑了。
  
  赵老师以为小混混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脏话。但很快他觉得,鸭子这么可爱的生物,怎么也算不上具备伤害力的脏话。他是老师,对量词的用法极其敏锐。一个鸭子,不是一只鸭子。这可能和一个住校生为何惹到小混混有莫大关联。
  
  缝针的时候,他就开始了盘问,他不问你为什么打架,而问:“你为什么是鸭子?”
  
  我看着他。
  
  他又问:“你的家很远吗?”
  
  他是个好老师,知道如何敲击人的弱点。对于一个刚挨了打的未成年人,还有什么比提到家更让人觉得委屈。但这不包括白栩文,何况我是打人,不是挨打。
  
  “你做的很对,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妈妈,不然她肯定担心的睡不着觉。”
  
  我再次抬头看他,缝针的工作正在我手臂上进行着。而他提到了我的母亲。
  
  他说:“我是你的老师,但我很佩服你,换做我,未必做的比你懂事。白栩文,老师为你感到骄傲。我希望这份骄傲能享誉全校,当然了,我不希望是在打架这方面。”
  
  我问他:“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他茫然地报了个数,待遇很优渥。
  
  我说:“你每个月给我五百,我就考第一。给我三百,我就考第二。”
  
  他看了我很久,一直没说话。他在理解,在消化。他能理解吗?
  


☆、第六章

  第二天他调查了我的成绩,调查了我的家庭背景,他来到了我的寝室。我正在吃干脆面,一种五角钱能买到的类似泡面的东西,巴掌大小,薄薄两层,一层掰为四块,一共就是八块,就是我的八顿饭。我不能用调味包,那样会刺激我的口腔和食欲。
  
  他看着我呆板地吃完,对我说:“白栩文,你让我很痛心。”
  
  我问:“几百?”
  
  他给了我五百,我计算正确,除去家庭开销、零碎支出,他能剩下的钱就这么多。他还告诉我的室友,这是我父母托他保管的生活费,我父母怕我大手大脚惯了,胡乱花钱。他半开玩笑地威胁我的室友,也要没收他们的生活费。
  
  有一次我夜里没回寝室,他就在我的寝室外走了一夜。我回来后,室友告诉我,走廊整夜都是班主任的脚步声,可怕至极,他们再也不敢给我打掩护了。
  
  整夜未睡的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平静地问我:“我给你的钱不够?“
  
  这样一来,我就知道,他已经知道鸭子的含义了。我说:“够了,我去了断了。“
  
  他说:“你过来。“
  
  我走了过去,作出决定,如果他打我,我不会还手。我在盘算着转到哪所学校,可以省去转校费,最好还能拿点生活费。因此,我需要他保密,必须让他消火。
  
  他站起身,抱住了我。我茫然地把手放在他背上。
  
  “你这个孩子,”他说,“为什么不是我儿子?”
  
  我松开了手,等他抱完。
  
  他回到了原来的距离,心态却没有回到老师,我发现他眼圈红了,三十多岁的人,果然不适合熬夜。他不再看我,看着作业本说:“你这么乖,又这么懂事……”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5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