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路琢式的恶趣味。
杨子湄赌气又自虐似的走回来,翻起眼皮看向连口罩都没带的路琢:“看。”
饶是他做好了对气味的心理准备,心想内脏虽然没见过,但吃过啊,也还是没料到这样的情况。
他只看见路琢显得偏薄的嘴唇邪气的挑起一角,然后招呼都不打一声,简单粗暴的把肋骨连成的前胸壁往上一掀,翻书页一样盖在标本的脸上。
已经发黑失水的一团一团不明物体乖巧的窝在肚子里,根本没有某些图册上画的那样粉嫩的肉色和红蓝的动静脉。
而他根本不知道心脏长这样!它表面走形的全是已经老化黑掉的血管,整个心脏萎缩成拳头那么大小,几个主要大动脉跟自来水管一样从内里延伸出来。
“几个长矛枪扎进已经腐败的苹果”这种即视感特别强。
左右两半肺叶都被分别沿着某种解剖途径各分成两部分,棉絮一样窝在心脏两侧。
杨子湄瞬间觉得一年以内都不用吃肉了!
然后他不负众望的再次冲向水池。
路琢这次没再嘲笑。
他垂下眼睫,微微抿着嘴,脸上看不出表情,动手一丝不苟的把标本恢复原样。
他的许多留在本地念大学的高中同学都曾拜托他,希望来参观参观医学标本,大部分同学和杨子湄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可是每个医学院的同学都是这样一步步忍过来的。
他们在解剖室将近零下十几度的寒冷里,吹着冷风,忍着戴两层口罩都拦不住的腐臭味儿,还有为此引起的对食物的厌恶,一刀一刀的分割头皮的六层结构。
曾经有几次他们做完神经解剖,之后半个月没有再碰面条。
但每次结束整整一天的解剖课,回到寝室一刷手机的新闻媒体,却还是被频频发生的医患矛盾打击的望而却步——如果认真努力后的未来是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再继续下去。
他曾经跟着他父亲在医院里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乱,他知道整个医疗行业的医师质量良莠不齐,确实有个别医生收回扣、要红包,但他依然相信至少是八成的医生,他们尽管没有极为高超的医术,或者不具备圣人那样的慈悲心,也一定不会谋财害命无耻之极。
说穿了,这么多的人口,怀着巅峰的梦想的人能有多少呢?而真正到达巅峰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是阴差阳错呢?
至少大部分都只是想站在山腰上、求个平凡罢了。
路琢阖上盖面,扯下手上沾了碎屑和尸油后显得特别污秽的手套,边走边阴险道:“午饭请你,做为第一次合作的报酬,吃米线去不去?”
杨子湄什么也没吐出来,光干呕,呕的脾气也没了,整个人软软的:“和恐怖片里演的完全不一样!我被骗了那么多年,啊头一回知道这里长这样,”
他伸出指头在胸前点了两下,然后特别认真的道:“你们不容易啊。”
路琢客气道:“你也不简单啊,那法子也是够逆天的。”
杨子湄:“那法子很简单啊,百度上就有。我第一次尝试,但我觉得很合理啊。”
路琢:“……”所以他们几个刚才相信了个什么逼玩意儿!
杨子湄直接把白大褂套在羽绒服外面。
他一到冬天就特别怕冷,所以穿得比东北人均御寒装备要厚一些,但他本身就瘦,穿着厚毛衣套着羽绒服时并不显得特别肿,这会儿一套上白衣,从脖子到膝盖都显得鼓囊囊的,膝盖以下又陡然细下来,视觉效果神似一根会行走的冰棍儿。
杨冰棍儿:“你们学院的标本是哪里来的?真的是枪决犯吗?”
路琢耸耸肩:“我问谁去?传说有死在街头的流浪汉,还有家属捐献的。”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间透出一份狡黠来,充斥着阴谋论的味道:“隔壁解剖室有一个标本是没有脑袋的,你感兴趣吗?”
杨子湄:“我感你妹!”
这时走廊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但并没有到他们所在的走廊尽头的第五实验室,听声音好像是拐进了隔壁的第四解剖室。
路琢怂恿道:“看看呗,反正都恶心的不能吃面条了,不差这一点。”还故意恶狠狠的加重了“面条”的发音。
杨子湄欲哭无泪:“……”
所以说,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
第6章:初见
“其实最正规的办法应该是电击,直接造成一种生理假象,蒙蔽大脑主管痛觉的局部区域,形成一个痛觉假象。”
杨子湄估计自己也是想来看看那个无头标本,所以路琢没撺掇几下,他就跟着过来了,边走边解释道:“我用刀子扎他手指头,这是最传统的一个感觉通路的功能,痛觉没有直接电刺激神经来的明显。你知道神经的工作原理……”
“神经学我比你专业好吗?”路琢嫌弃道:“要我给你解释电冲动的离子基础吗?”
杨子湄笑道:“诶术业有专攻嘛。我们有关脑神经的内容估计都差不多,侧重点不一样吧。跟你说话特别……”
他想了半天,想找个恰如其分的形容词,最后慎重的道:“……不费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