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做饭，她也会。他们在厨房反复吵架，争执，动手。
他也软弱，他对她说，你不能不顾孩子。
她说，你让我走，孩子可以跟我。
他说，跟你去哪儿，那些男人，今天是哪一个，明天又是哪一个。
她带不走孩子，于是她自己走了。
他独自在那里生气，他后来生病。他得了肝癌。
而她，在别处，涉嫌使用□□，入了狱。
师慧在他们争吵时，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帮谁。而且他们吵架时的样子，很不好看，她看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她照样玩她自己的。她以为他们吵完之后照旧会没事的。
她在父亲去世后，似乎才有点如梦方醒般，隐约感到她一直在住的地方其实一直风雨飘摇着。
她被交给了奶奶，奶奶身边有一个接近待嫁年龄的姑姑。她们不在她面前说她妈妈的坏话，她们却把对她的怨怪转成对她女儿的不喜欢来使用。
师慧仍然没找到易寒，她去看易寒的聊天空间，发现它已经被她锁上了。
她的离婚目前也进行得很不顺利，财产分割上出了问题，树森突然狮子大开口似的向她要一大笔赡养费。他让她好笑。她猜他大概是棋牌会所那里玩出了问题，所以对她做出和他平时形象相反，这么不体面的要求。
他把他的手，直伸向她的公司。
她笑的其实是她自己。
那个公司当初是她妈妈出了一部分资金才完成注册的。它是她帮她建立起来的。它也是为数不多的，她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纪念她的所在。
她在考虑，要不要跟树森扯破脸，打官司。首先为了一口气。
她也接到老家打过来的一通电话，电话里说，她奶奶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年纪老迈，身体也越来越差，眼看着过不了今年春节，让她回去大概见一面。
她决定先回老家一趟。
第16章 是故乡吗
第十六章 是故乡吗
师慧刚把车开到她故乡的小镇上时，直觉上它变小了。
小镇坐落在群山中间，两条互相垂直的马路成十字形分载附近居民的交通，分隔他们的住宅。她看见马路变宽了很多，路两边也新建了很多三到四层的楼房，新的看上去很新，旧的看上去更旧，没有任何差错。路边装上了太阳能电池的路灯，每个路灯的腰身上都箍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小小的，迎风晃动着，有点僵硬的感觉，是塑料纸的。她也看见新鲜细瘦的街树，很多是女贞；只有一两处桂花，树身是矮矮的，却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朵。
她摇下一边的车窗，刻意从它身边经过。
她要去的是群山深处，她伯伯家。
她看见满目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已经是深秋了，它们表面的枯黄色和深棕色正越显越多，又因为本身草木葱茏，在太阳光线快速平移消散之后，还是让人感到很浓郁，带着浓墨点就的画意。
空气里满是深秋的落叶会有的干枯和有点苦涩的味道。
她伯伯的家，水泥地一直铺散到大门外，院墙拉成宽阔的长方形，屋顶的瓦看着是新换上的，满眼的暗红色。地上晾晒了玉米粒，自己盖的猪圈，猪圈附近却是一个花坛，里面开了金黄色的美人蕉。有一棵杏树，树枝上蹲着几只散养的鸡。
她停好车，有几个大大小小的人出来接她，首先对她说：“玉米粒上滑，慢点走。”
她被引到一个房间门口，被告知，那里面躺着她的奶奶。
她透过房门敞开的缝隙，首先看见一个七八岁，细细瘦瘦的女孩子。她在摆弄一只长方形木板凳。那板凳的四只脚有点不整齐，放在地面上，稍微用手指拨拨，就摇摇晃晃地朝地面撞击，发出响声。于是她整个人站在板凳上，故意让它带点剧烈的左摇右晃，仿佛当自己在踩高跷一般，她一直不停下来。
“下来，当心摔跤哦。”
师慧听她奶奶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
伯母在一边告诉师慧，其实她已经不大能认得人了，那孩子是有意在逗她。因为之前有一次她偶然在她面前那样做，引了她不断地说话，却都是一句话，提醒她别摔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师慧在心里想道。
师慧想到她奶奶，记得她是一个中等个子的人，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疙瘩，身上常穿蓝色的盘扣衬衫，宽松的粗布裤子，系布腰带，穿自己做的布鞋。
她五官端正，年轻时应该是好看的。
她有时盯着师慧的脸看，看到她像她爸爸的地方，眉头就舒展；像她妈妈的地方，她就拿鼻子哼出一口气。
她也是一个颇消息灵通的人。她自己一个字不认得，但是远近地方的人名物名，她全都知道；她甚至也知道一些人家本来密不外宣的隐私。
那时她住的地方还是她自己的，她在大门外种一棵梧桐树，树下有石凳，她喜欢和别人一起坐在树下聊天。她可以一整天都做那件事。
聊天是她的生活。
她自己家却在后来也有了会被别人讲谈的话柄。
“下来，当心摔跤哦。”
她记起有一次她奶奶烧水给她洗澡，用了一个大澡盆，注了小半盆的热水，让她进去洗。她把衣服全脱了，刚伸进去一只脚丫子，立马又缩了回来，一边嘴里大声叫嚷着“好烫”。她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摸澡盆里的水，说一点也不烫，认为她是故意的，生气她不珍惜她的照顾。她随手脱下一只她自己脚上的泡沫底布鞋，拿鞋底在她背上响亮亮的抽了几下。师慧当时立即就哭了，眼泪流进她自己的嘴巴里，她心里也更感觉委屈，随之哭的力道加大了。
那时她姑姑也在那间屋子里，她只是盯着哭泣的师慧看了一小会儿，从头到尾什么话也没说。
师慧想到这些，一时间内心不能平静，她想，她奶奶有年纪，忘了小孩子的皮肤比较嫩，不像她们一样那么受用滚烫的热水，她姑姑却该想起来，提醒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