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美顿时如遭雷击。
“——当初,许朝得知身世后,很长时间无心工作,近一年除了写些文章针对普遍社会现象,没有发表触碰别人利益的过激言论,可想而知,她所遭受的杀机尽皆维系在那个‘秘密’上。死者绝不可能为了灭口杀死自己女儿,唯一的可能就是你。”
乐美浑身战栗,但矢口否认:“不,她是自杀,不关我的事!”
任楚希望能从这张脸上找到惭愧和悔悟,可惜的是,依然只看得到执迷和顽固,这让她更加怒气填胸。
“听着,许朝最后在日记里写‘但他自溺于大河的前一刻,必将在河水永恒之音中求得“唵”的妙谛’。”她悲叹道,“八月五号离她自杀不到一个星期,读过《悉达多》这本书就知道黑塞笔下,悉达多在跳水前大梦初醒,获得了新生。换而言之,许朝以此作比,非但没有显露死志,反倒是彻悟后,对未来充满憧憬。”
她的目光又变得锐利,声色俱厉道:“可惜她没有等来侨文达,所以毒蛇猛兽吞吃了她。你瞧,这不就清楚了,死者为报杀女之仇而踏上这条路,有比这更充分的理由吗?你自以为神鬼不知,但真相如何能永远掩藏!”
“住口!”
“怀疑许朝死因的死者,通过X侦探所得知了一切——他的一个女儿为了掩盖他的罪恶动手杀了他的另一个女儿,真是让人绝望啊!而最不可原谅的,当然是作为一切悲剧源头的自己……”
“……我叫你住口!”
太过得寸进尺的任楚忽然感受到一阵剧痛,麻痹感导致她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所幸对方只是为了让她闭嘴,下手不算太重。
而施暴者看起来比受害者更撕心裂肺。乐美神态几近疯狂,左手捂着眼睛,流泪不止。这个人本质万分脆弱,仅仅仰仗着虚假的信念和伪装聊以支撑。一旦伪装坍塌,她根本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
她哭了好一会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任楚,颤抖地说道:“但他选择了为亲生女儿报仇不是吗,让我亲手杀了他,再把我送上断头台,这就是他对我的惩罚……”
“错了。”
任楚虽然呼吸不稳,但她扶着旁边的墓石站了起来。
乐美哆嗦地说:“我哪里错了?”
“他确实决定惩罚你还有他自己,但现在的结果却全是你咎由自取。”
任楚脸色苍白道:“9月11号15:44,你确实接到死者的电话,但内容却和你说的大相径庭。——我猜那应该是死者约你见面,声称有要事相谈。他苦心孤诣地给你创造杀他的条件,故意约在偏僻无人的地点,且告诉你出门时不要被任何人知道。大概20:00时,你见到死者——当时你肯定看过文件了吧,或许,那时候你只准备向他求证,然而,不等你开口,死者却说让你和他一起投案自首,那一瞬间,感情和思想的冲击,恐怕就是导致你萌生杀意的直接原因。”
“不得不说,死者对你的心理摸得很准,但考虑一点,每件事情真正发生之前,无论有多少推论,线索,前提,都无法作出百分百的预言,他计划一切时,大概为自己设想了两个结局:一,你听话和他一起自首,一起得到救赎。二,你毁灭他,也毁灭你自己。他把选择权交给了你。”
听到这里,乐美面如死灰,她的眼泪簌簌往下流,整个人跪在冷硬的地面上。
“我认输了。”
她那失去一切内容物,只剩音波震颤的空洞嗓音,宣告最终败北。
3
乐美五岁那年,领略了成为孤儿的凄楚。这段经历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哪怕之后被叔公夫妻收养,衣食无忧,她的心却无法治愈。因为曾经失去过,害怕再次失去,她只能将一切紧紧抓在手里,才能稍稍感觉安心。
但活在这个社会,根深蒂固的控制欲和自卑感,不得不被巧妙装饰起来,唯有如此,她才成为别人眼中优秀耀眼之辈。
当她得知许朝查到叔公以前做过的事情,心里无疑非常恐惧,就像那时被告知“父母再也回不来了”,她感觉自己的命运轮回似地重演。一开始,她寄望于许朝能够通融一面,可清高自诩的许朝,高高在上的许朝,一脸怜悯地对她说:“当你爱着某个人,更不能姑息他的错误。”
那份高洁的姿态,更把乐美衬得面目可憎一般。
——难道你生来就比我高尚吗?不,因为事不关己,才说得大义凛然!这种人比谁都卑劣,世界如果公平,该让你也尝尝命运弄人之苦。
- yin -险的想法盘踞于无意识中,让害怕质变为嫉妒,嫉妒燃烧成燎原怒火。一念之间,她如同被魔鬼附身,觉得怎么残酷地对付这个人都理所当然。身处光明下的许朝绝想不到,此刻支配着这位好友的恶意,即将放出比仇敌更狠毒的冷箭。
乐美趁她转身,用随身携带的电击棒电晕许朝后,立刻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场。三小时后,她再次潜入公寓,布置出触电自杀的假象。实际上,这次杀人她做得漏洞百出,假如警察细查下去,未必不会查到她身上,然而- yin -差阳错,许父发现了日记,误会许朝为生父的秘密饮恨自杀,他虽然伤心,却选择成全女儿“最后的意志”,以至于让警方以自杀结案。
她一方面为此庆幸,一方面也觉得奇怪,但当她知道叔公和许朝的关系,竟能凭借零碎的线索和联想,如此快速地洞察症结,甚至临场发挥,以此误导任楚侦查,如此冷静恐怖的决断,在她一生当中都绝无仅有,这或许就是人类求生欲所爆发出的强大驱力和智能。
从成为杀人犯那刻起,她就再也无路可退,而关于她之后又如何杀死叔公,说实话,乐美根本不愿意回首,她恐怕经由自己反复咀嚼的后悔和痛苦,会揪紧咽喉,让她没有勇气活下去。
那天,当听到叔公对她说去自首,更暗示已经掌握到确凿的罪证时。她如坠冰渊,既羞愧又难堪,一种万事皆休的惊恐更兼被辜负的愤怒掌控她全身,而恰恰是这种病态的愤怒,让所有美德退避三舍。乐美再次委身邪恶,她从这个抚养她长大的人身上,看到了和那时的许朝如出一辙的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