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楠时趴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大师兄才抱着婴儿回来。
楠时嗫嚅着,偷偷地观察大师兄的脸色,很严肃,也很凝重。他揣着小心肝,还以为大师兄会给自己来两下,可是一向喜欢耍弄自己的大师兄意外地没有找自己的麻烦,反而轻轻摇晃着婴儿哄着他入睡。
“大师兄……”楠时扭着自己背后的手指小声叫道。
大师兄没理他。
楠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少冷脸的大师兄居然对他冷脸了!一时间他觉得很委屈很难过,自己也没做什么嘛,不就是不小心么?用得着不理我吗?都是因为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婴儿!哼,我才不要再理睬那个小东西了!想到这里,楠时忽然多了些底气,也不再巴着大师兄说什么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楠时刻意避开大师兄,也不再嚷着要看“妹妹”。一个弟弟有什么好看的?他路过大师兄的屋子就绕开,见到大师兄的面就躲,躲不开就硬着头皮说上几句话。
大师兄见他躲躲闪闪,似乎明白了几分,却也不细问,自顾自忙着照顾婴儿。
可是越躲着越想去看……小小的楠时蹲在墙角掰着手指想,弟弟的皮肤摸上去真舒服,笑起来也很好看,那嘴角边的酒窝可爱极了。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在吃奶,还记不记得自己(才多大点的婴儿)?还是想抱抱弟弟,那种柔软温暖,散发着奶香的感觉仿佛还久久地留在自己的怀里。
时间过得越久,那种愿望便越强烈。
眼瞅着大师兄正抱着婴儿在打瞌睡,楠时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探过脑袋,目光在婴儿圆润可爱的脸蛋上打着转儿。那婴儿睁着乌黑水亮的双眼,好奇地看着楠时,嘴角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
弟弟好可爱……楠时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指触上婴儿的脸颊,轻轻戳了戳。
“干什么你?”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
“大师兄……”楠时慌张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大师兄,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
大师兄露出一副我理解你的表情,说道:“想看弟弟是吧?”
楠时急忙点头。
“有个条件。”
“啊?”楠时的小脸顿时像吃了黄连。
“你要发誓以后要爱护弟弟,不许欺负他。”
楠时还以为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条件(以大师兄的性格绝对做得出),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看似很简单的发誓。于是他赶紧点头道:“我发誓以后一定会爱护弟弟,绝对不会欺负他,否则……天打五雷劈!”
大师兄表示勉强认可,便将婴儿挪到他的怀里,叮嘱道:“小心抱着,这几天重了些,别摔了。”
“嗯,我记住了。”楠时高兴地抱紧了婴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大师兄,弟弟有名字吗?我给弟弟想好了一个名字,叫宝宝。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听?”
你的速度还真快。大师兄握起茶杯道:“师父已经给他取了名字,叫折锦。”
“折锦?也很好听。弟弟好像饿了……师兄,把羊奶拿过来,我要喂弟弟。”
大师兄无语,温柔而坚定地从楠时怀里抱回折锦,同时发号施令:“楠时,去厨房看看羊奶有没有热好。没有的话,就跟钟娘催一声。”
光阴荏苒,大师兄师满下山。昔日的无知小孩楠时长成了英俊少年,而嗷嗷待哺的折锦也成了满地乱跑的小孩。
有句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很有道理。这些年来,师门里的同窗们来来去去,唯有师父,管事,厨娘钟娘和一些杂役留在山上。
不管多少兄弟姐妹从眼前走过,楠时唯独只挂念着这名叫折锦的小师弟,一为当初的誓言,二为怜惜小师弟的孤苦。楠时后来从别人那里听说就在折锦到来的那个晚上,他的娘亲撒手人寰。至此,楠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大师兄要他发出那个誓言。是誓言,更是承诺。由此他便把折锦当成亲弟弟一般,打心眼里疼惜。
“以后别叫我楠时师兄了,叫我楠时哥哥吧。”他认真地对刚刚懂事的折锦说。
“嗯,楠时哥哥。”折锦嘻嘻地笑着,挂着两行清水鼻涕吃着楠时给他带的糯米糕。
打了清水,又从师父那里取了伤药,楠时小心翼翼地给折锦处理伤口。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忍不住温声责问,折锦的尊容好像就是被人痛打了一顿。
折锦被刚敷上的伤药刺激得呲牙咧嘴:“好痛!好痛!”
楠时见他强忍着泪珠,只好下手更轻。
“伤得这么厉害,今晚还能补习么?”
“能……哎呦!”折锦趴在椅子上,任师兄给自己青肿的屁股上敷药。
楠时蹙眉道:“敷完药过一会儿再补习吧。”
“嗯……”
处理完伤口,夜色深沉,窗外传来蛐蛐热闹的叫声。屋里,灯火正亮。楠时剪去烛花,听着折锦朗声念道:“……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折锦,你说说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楠时适时打断折锦的朗读问道。
“就是温习旧的东西,可以学到新的东西,就可以当老师。”折锦回道,看向师兄的是渴望得到夸奖的眼神。
楠时没有立即评判,而是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温习旧的东西就能学到新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可难住折锦了,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摇头表示不知道,只好睁大一双黑葡萄般的乌眸看着楠时。
“学习不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楠时说道,“知道是这么回事,可是为什么是这么回事呢,你有没有想过?”
折锦继续摇头,他觉得师兄的话好像绕口令,叫他听得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
楠时有点失望,还是耐心解释道:“那句话其实是说辨析旧的知识,可以从中引发出更多新的想法与见识。善于这样融会贯通的人可以成为教导别人的老师。比如这放书本的桌子是木头做的,你知道。可这木桌的材料必须来自出产良木之地,若是朽木,则不可雕。砍了良木还不够,需得有手艺的工匠辛勤劳作,用刀斧、墨线等工具一点一点打制而成,错一点都无法做出适合放书的桌子。你明白了么?”
折锦懵懵懂懂地点头,这番深奥的大道理他还是不太懂,可是看师兄的神情,那道理应该很容易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