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怜枝停了一下继续道:“唉,那件丑事不提也罢。想想这偌大一个梁府,家大业大,至今尚无一名能继承家业的子嗣,实在叫妹妹我心里不安啊。”
柏氏微微变了脸色,其实不用说韩怜枝,就说自己,嫁入梁府三四百年来,只是生了三个女儿而已。如今女儿均已出嫁,这梁府实际上并无男丁。
“后来朝云妹妹进了梁府,刚开始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可是……唉,这青楼出来的姑娘还真是指望不了。”
柏氏暗暗冷笑,青楼出来的指望不了,还指望得了你?别急着说别人,你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小户人家出来的,若不是跟梁府有点姻亲,就凭你的身份,如何能攀上梁府这颗大树?
见韩怜枝忽然住了口,柏氏便对丫鬟道:“呆在一边做什么?还不快给二夫人看茶?”
韩怜枝谢过,呷了一口香茶,清了清嗓子道:“直到香扇妹妹怀上了老爷的骨肉,我这颗悬了很久的心才放了下来。眼见着梁府有后,我哪能拢着袖子坐在旁边观望?所以呢,香扇妹妹喜欢什么,我就买些什么,用的,穿的,好玩的,就连吃的也是找了新的厨工来做,生怕香扇妹妹心里不如意动了胎气。夫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处处都得使钱,难免多了些。”
“哦,那前几天的厨工就是因为不得力才辞退的么?”
韩怜枝点头,语气带了些怒意,“做事做不好,还呆头呆脑的,我看香扇妹妹有了身子,吃这一方面肯定是要更妥帖一些才行。再说香扇妹妹喜欢吃糕饼,我便招了两个会做糕饼的厨工,想来也是合规矩的。夫人说这是也不是?”
柏氏笑道:“那自然没错。那两个厨工你安排好了么?”
“这个夫人放心,一切我都打理好了。”
韩怜枝的话说的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柏氏也指不出什么过错来。而且香扇原本就是柏氏的丫鬟,尽心尽力侍奉柏氏不少年。柏氏见她乖巧听话,便促成她为老爷暖床,主要是为了让香扇成为自己的助力,子嗣方面也考虑了一下,没想到香扇很争气,不多久便有了身孕,于是梁老爷理所当然地将她从一名侍婢升为侍妾,做了梁府的四夫人。当得知香扇成了四夫人,还有了老爷的子嗣,正忙着打压三夫人朝云的韩怜枝不得不暂时收手,开始与香扇姐姐妹妹称呼了起来。
以柏氏这么多年来对韩怜枝的观察,她觉得韩怜枝再怎么样也要对香扇动个一两下。可谁知韩怜枝对香扇却不是一般的好。据府里的丫鬟仆妇说,隔三差五地便给香扇送些珠宝、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就连自己最珍爱的翡翠九珠缠丝手镯都送给了香扇。至于吃的,便是每日换着花样炖了大补的汤,以至于香扇最后连连告饶:“每日汤汤水水实在吃不下,姐姐便饶了我吧。”韩怜枝就变了脸:“妹妹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嘛。这些汤水可是姐姐我亲自起了三更开始下骨头熬炖的,再怎么样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香扇说不过,只好喝了,如此一来,本来就丰腴的身子越发圆滚起来,捏一捏,都是肉。
柏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说这韩怜枝不会因为香扇是我的人,所以忌惮几分而没有下手。不过这些日子看过来,真心也罢,假意也好,韩怜枝对香扇确实好得没话说,简直比亲娘还要体贴。就看着罢,暗地里嘱咐香扇小心些。
柏氏想得倦了,便对韩怜枝摆了摆手。韩怜枝心里明白,遂又施礼退了下去。
出了柏氏的院子,韩怜枝仍不急着回去自己的住所,而是转去香扇的藤花院。路上经过朝云的如虹院,脚步顿了顿,念头一转,抬了脚步过去。人未进院,便扬声问道:“朝云妹妹在么?姐姐我来看你了。”
台矶上坐著名身着翠绿襦裙的女子,面容姣好,正逗弄着金丝鸟笼中的画眉,听到这话,急忙站起身来回应道:“是韩姐姐来了?快请屋里坐。小冬,快上茶。”
韩怜枝走到台矶下,笑道:“不了,我待会儿还要去四房那里。在你这儿坐不久。嗯,不过既然来了,我也想问问妹妹你缺不缺什么,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就命下人马上去置办。”
朝云心里仿佛硌了块石头,面上笑意淡淡:“谢谢姐姐好意,我这里不缺什么。倘若韩姐姐手头事紧,便赶紧去吧。”
“朝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怪不得老爷疼爱。赶明儿若是妹妹跟四房一样怀了梁府的骨肉,那可就母凭子贵了。好了,我先走一步,不打扰妹妹了。”韩怜枝笑道,于是悠然离开。
朝云的俏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她咬牙不语,重新坐回绣墩上,手指几乎绞破金线绣的丝帕。她心中恼恨韩怜枝话中带刺,却又无可奈何。青楼的女子哪有怀孕的可能?
想当初自己被梁老爷一掷千金从宜芳楼里赎出来,还以为从此就能过上太平日子。不料却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一打进了梁府,身居二房的韩怜枝便对自己明明暗暗使了不少招儿,而正室却不闻不问,漠然以对。自己原来还是宜芳楼的头牌呢,在青楼里什么人没见过,还怕这么些个居家女子?可是她后来才知道这里是梁府,不是青楼。青楼里的女子大多只为了财,就算是斗得再狠,也不会有隔夜仇,因为彼此都逃不了一个“妓”字。斗来斗去,只给人白白添了笑柄。
可在梁府,正妻柏氏出身世族,虽是落魄了,但身份还在那儿摆着,为人循规蹈矩,找不出一丝差错,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二房韩怜枝出身小商户,身份低微,却也是清白人家,又有些手段,对上恭谨有加,对下恩威并重,谁都不敢在背地里嚼她的舌根子。唯独自己,出身卑贱,原来的名声就不太好,连别处的丫鬟仆妇看自己的眼色都有些轻蔑。
朝云想出头,可没人助力,与韩怜枝斗了一阵子,也没讨到好处。被梁老爷知道了,反而说她不懂事。梁老爷可是朝云最大的靠山,若是失了他,朝云无异于立于悬崖之上。由此,朝云便收了争斗的心,防着韩怜枝的明枪暗箭。过了不多时,府里传来香扇有孕的消息,韩怜枝便转了箭头,朝云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不过韩怜枝还时不时地过来,明里暗里刺刺自己,想看看自己出离愤怒的模样。
可不能遂了她的意!
朝云闷了半天的气,慢慢释怀,那韩怜枝想斗倒自己,也没想到突然多了个强劲的对手,够她头疼一阵子了。
不过,就算自己被斗倒了又如何?韩怜枝还是二房,上面还有个柏氏压在她的头上。就算香扇被斗倒了又如何?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香扇?朝云冷笑,天人的寿命如此漫长,韩怜枝可有的时间去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