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绫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废久的乱葬岗,芜草没腰深,掩映着残破碑砖。乐正绫隐约觉得洛天依会在这儿,却也在这儿害怕找到她。
她怕,最后寻得的是应景的冰冷尸骨。
幸好,夕阳下乐正绫看见的是活着的小小人儿。
不自觉地喊一声,唤的不是公主殿下,而是,天依,此刻乐正绫早已不是在寻公主,她只是在寻自己喜欢的姑娘,如此而已。
一一绫姐姐生得真好看,天依舍不得你嫁给别人了。
一一傻丫头。
……
一一把巧果还我,今后我就当阿绫的意中人。
一一若我说已经是了呢?
一一这……
……
一一哈哈哈,这簪子也……等天依你什么时候能做一个像样我便来娶你。
一一哼,我会做好你及笄时的发笄的。
一一我等着。
一一你说的,那时你不娶我,我就娶你了。
……
年少时许下太多的承诺,十里红妆,银车相接,一句句是玩笑,又并非玩笑。此情不知何所起,只知一往愈渐深。世间有些东西,有些人从来就逃不掉,譬如,洛天依喜欢乐正绫,譬如,乐正绫喜欢洛天依。
“阿绫……放开……我……”模糊了意识的洛天依还在低喃着,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待久了,她会不想离开的。
“休想。”纤细的身影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乐正绫怎舍得放开,解释都省了,直接揽着洛天依的腰,将人抱了起来。
“天依,”低头凑近白皙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让冰冷的耳垂染了一层粉红,“若是累了,便睡一觉,我会带你回去。”
洛天依没有端着公主架子害羞的心力,只有听话闭上眼,任乐正绫抱着她离开。鼻尖能闻到身边人身上的淡香,指腹能触碰到柔软的衣料,耳边还有熟悉万分的低语,一遍遍唤着她,天依。
可这一切,是真的么?
洛天依做过许多同样的梦,那些梦,也都,真实如斯。
或许,还是醒过来更好。
下意识地咬自己的唇,却提前被人夺去了唇瓣,突如其来的压力带来一丝薄荷味的刺痛,只是一瞬,又被对方满溢的温柔包裹。
一个……吻?洛天依脑中更是不清醒了。
舌尖还有自己唇上的血腥味,甜甜的,咸咸的,就像一川烟雨落入秋池,滴答滴答,打乱了心跳。
和……那天的一样。
“好姑娘,不准再弄伤自己。”
一个再字咬得很重,听得洛天依愣了片刻,这,可是新帐旧账放在一起算了?
“我……”开口,然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依,莫要让我担心了,好么?”
亲昵的称呼回荡在耳边。真好,不是梦。
☆、三十
一一别丢下我。
伸手抓梦中扭曲的影扑了空,翡翠色的眸子陡然睁开,周遭已是公主府的陈设。轻纱罗帐,掩锦被层叠,檀屑余烬,留紫烟软香。精致雕窗透进几分朦胧天光,和着细碎风响,送入一两声虫鸣。
阿钿守在洛天依身边,约莫是累极,青黑着眼圈伏在桌边睡着了,眉间却是轻拧,折出隐隐担忧。
“阿绫……”不在。这算什么念头?洛天依自己都觉着自己傻,此处是公主府又不是乐正府,若乐正绫在这儿才奇了。
“可……”洛天依不禁抬手覆上自己的唇,咬破的伤口被悉心上过药,舔一下那药,不算太苦。伤口也没那么痛了,洛天依以为,这其中,有那时候乐正绫吻她的功劳。
想到那一吻,洛天依的心跳又莫名停了一拍,脸上微灼,自眼角晕开一点朱砂色。自己,是在想什么呢?
抬手时有什么东西扫到脸上,洛天依定睛瞧去,皓腕间竟是被人缠了条红绳。细细的红线在苍白的肌肤上,新鲜血痕般,醒目得很。若洛天依记的没错,这应该是系在乐正绫发间的那条。
洛天依不知道,其实,若她早醒来一个时辰,是能够瞧见乐正绫的。因着一路上她一直扯着乐正绫衣袖,连回到公主府也不曾放开,乐正绫便也陪着她。直到天微明,乐正绫好容易才轻声哄着洛天依让她放开手,解下束发的红绳系在她腕间,告诉她,她在。
“公主您醒了!”
几近雀跃的声音响起,虫鸣也惊醒了阿钿。
天青衣裳的侍女几乎从桌边跳了起来,倒了水,扑哧扑哧几步跑到洛天依递给她,“公主且等等,阿钿这就去端药来。”
药?洛天依只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知道……阑珊的。那东西是一场噩梦,也是救命的稻草。
“这……不……阿钿没打算……”阑珊是一道下了死咒的禁忌,公主府中从不会有人提起。如今被洛天依这样一说,阿钿竟失措得语无伦次起来,“这……是墨姑娘开的方子,说是务必让公主服下。”
“墨清弦?她怎会……”洛天依自然地把注意投到了阿钿那句“墨姑娘”上,她不是死也不入城么,消息怎的会这般灵通?
“是你的小将军让人来找我的啊。”
某只闲云野鹤的笑声传来,戏谑间依旧透着泠然。
素手递来白瓷碗,盛着满满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泛着层赭红的光。只消闻着那味道,洛天依已蹙了眉,好苦,这玩意儿,是毒还是药?
墨清弦故作无奈地盯着洛天依,眼中的笑尚来不及敛去,“没办法,良药苦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