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末一场大雪,飘飘洒洒,让人恍惚间以为雪神是要把长安城淹没在其中,梅花却在白雪间开的极好,红的、白的,一树一树开得烂漫。
因着这个缘由,龙天煦便将新年里宴请群臣的地方选在了梅园。
除夕的午时方过,宫里便派人请云清入宫,云阳本在屋子里玩,听得动静,跑出来拿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看着他,直看得云清心尖子颤,忙过去哄着。云阳见他走过来弯下腰,立即搂住云清的脖子,怎么也不放手,奶声奶气地哭道:“爹爹总是出去!现在连过年也不肯陪阳阳,干脆再把阳阳丢给祖外公算了!”
竟是这三岁娃娃自说话以来第一段一气呵成的话。
云清一愣。
他自己生而丧母,却长得十分像生母沈氏,洛川侯云如归因此十分厌恶这个夺去爱妻性命的孩子,甚至连云清叫他一声爹也是不许的,更惶论好好与小儿子过年。而他还没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便在云清七岁那年因病撒手人寰。沈家虽好,到底是外姓,不能久留。
故而云清对过年有认识以来,无不是在宫中过的,并未觉得不妥。
儿子这一哭,才觉出一丝不对来。
不入宫却是不可能的,云清只好哄着儿子放手,云阳却只是一味的抓着他哭,死活不听他的。秦氏见着,也来哄,威逼利诱半天,这才勉强把孩子抱走了。
云清尴尬地咳嗽一声,看一眼宫中内侍候着的厅子,没见什么动静,才回屋又换过衣服,入了宫中。
一路上只觉得小孩子的哭喊声一声声在他脑中回荡,吵得他十分难受。
今日宴请的官吏众多,宫中自然十分繁忙,来来往往许多内侍宫女,龙天煦却因为今日不用批阅奏折而清闲下来。他心情大好,便在园子寻了一处雅致小轩,烹茶下棋、赏雪看书,一个人做这些事情却有些无聊,便把云清叫来陪他。
云清入内时,龙天煦正捧着一杯香茗倚在暖炉边看书,大抵是正看到愉悦之处,兀自轻笑起来。
“臣云清参见陛下。”云清上前行礼道。
龙天煦看他一眼,冲他一招手,“免礼。过来坐。”
“诺。”云清依令过去,坐下时恰看见龙天煦捧着的那本书的书皮,这才知道,大律的皇帝陛下竟然在看民间流传的话本子。
“陛下好心情。”云清好笑道。
“那是自然。”龙天煦坦然道,“难得一日朕是闲着的。”
云清笑道:“陛下难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享受便是,何必拖着臣来?”
龙天煦哼了一声,道:“朕请人相陪,哪个大臣不是感恩戴德的过来,偏你在这里哼哼唧唧,怎么?朕叫不得你是不是?再说了,你即为百官之一,早晚是要入宫赴宴的,早来几个时辰陪陪朕,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可臣早入宫这么几个时辰,家里那小的便哭闹成什么样子。”云清无奈道。
龙天煦斜着横他一眼,将话本子丢在一旁,看着云清道:“朕早先便说朕不知道你为何要捡个娃娃回来养。莫说是别人家的孩子,便是自己家的儿子,朕都怕。现今还好些,早些时候御风一哭闹,朕转身便逃。”
云清不由轻笑两声。
龙天煦所说的御风全名龙御风,今年也年仅三岁,是龙天煦的独子,大律朝的当朝太子。
“十分好笑?”龙天煦问,语气里含着十分的威胁之意。
云清回道:“臣正在感叹所谓‘一物降一物’的道理果真是百试百灵。自小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陛下,原来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而且这样东西竟是软绵绵的奶娃娃。”
龙天煦自知被他调笑了,眯着眼伸出右手去扯他脸皮,云清便装模作样的躲几下。
玩闹片刻,龙天煦道:“罢了罢了,干脆派人去接你家那个小魔头到宫里来。宫中的这个小魔头是哪个宫女太监陪他玩都不行,看看换个年纪相仿的玩伴,能否好些?”
“臣谢陛下。”
龙天煦叫候在外面的内侍总管德奂进来,安排好将云阳接入宫中,再引去太子处的一系列事情,又挥手打发人下去。而后趾高气扬的一挥广袖,“清儿,烹茶。”
云清看他一眼,无奈的到一边儿用小壶烧起水,“陛下便日日拿我当宫女使唤吧。”
“朕可未曾拿你当宫女使唤。”龙天煦毫无形象的在地毯上一滚,顺手搂住云清的腰,看他左手扶着右手的广袖,慢慢的烫杯沏茶。
龙天煦深吸一口茶香,嘻嘻笑道:“朕是拿你当梓童①使唤的。”
云清脸上微微一红,“陛下又胡闹了!”
龙天煦只用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看着他,不接话。
云清也就顺着带过这个话题,免得被龙天煦继续调笑。
他将沏好的清茶倒在紫砂绘翠竹杯子里,过自己的肩头递给赖在身上的皇帝陛下,口中道:“烹茶时要用几分滚水、几分温水,手法如何、时候如何都是讲究,臣的技艺是不如宫中烹茶的女官了。不过,既然是陛下自己要求,可不能怪臣糟蹋了陛下名贵的大红袍。”
“他们烹得再好,在朕看来也比不上清儿的万分之一。”龙天煦却还未将口舌之快逞得尽兴,就着话题继续调笑。
云清懒得理他。
他一人没有闹头,自然无趣,想了一想,换了话题逗云清玩。
“说起来,昨日大将军上了个奏折给朕,清儿猜猜他都说了什么……唔,和清儿你有关系。”龙天煦挑眉道。
云清当然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只摆弄着茶具,随口便接道:“臣猜不出来。”
龙天煦无趣的一撇嘴,说:“大将军说自家孙女幼萱如今已年满十五,尚待字闺中,轻骑将军少年英才,请朕应允他的不情之请,将孙女幼萱许给轻骑将军。”
云清抬眸看他。
“轻骑将军以为如何?”龙天煦低声问道。
云清略略蹙起眉头,道:“此事为何是向陛下请旨?”
龙天煦笑道:“清儿如今家中并无长辈,这般添丁加口的事情,当然是交给朕来决定。”
他故作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样,看了看云清眉头蹙得更紧的模样,继续道:“朕派人前去打听,都道文幼萱贤德淑良、貌美秀丽,想来还是不错的。”
“不过嘛,不适合我们清儿。”
云清的眉头这才舒展一些,将第二道的茶举了过去。
“文家位极权重,是大厦将倾,如精致华美的琉璃杯放在了案几边上,早晚要碎,他家的女儿绝不能娶。若有一天,清儿必须得娶媳妇了,朕再为你选个好人家闺女。”龙天煦慢慢道。
“臣已经与陛下说过多次,臣不愿意娶。朝中虽有些许流言蜚语,但臣不在乎,日后若有人再向臣提亲,臣便说臣愿效先人,不灭外敌,不成家室。”云清淡淡道。
龙天煦看他片刻,笑了起来,道:“先人说他无辜被你当枪使,十分不满。”
他一挥手,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朕今晚有个小节目,清儿你一定要帮忙。”
云清略带疑惑的看着他,“陛下请说。”
“人都道刑部尚书刘去非铁面无私,朕看他一天到晚板着张棺材面孔,十分无趣,今日定要好好消遣消遣他。”龙天煦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继续道,“他与户部金度司主事陈平海是同窗好友,那陈平海放浪无羁,是个下手之处。朕今日逗着他们玩,清儿定要帮忙。”
云清无奈地一笑,道:“诺。”
晚间歌舞升平,龙天煦怂恿着一群大臣玩击鼓传花,逗着刘去非与陈平海二人喝了不少酒,刘去非尚好,陈平海几乎灌了半缸子酒下去,醉得不成样子。待他再输一次,刘去非连忙上禀,说陈平海委实喝不下去了。
当今圣上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二位大人一起表演个节目,朕便放过你们。
刘去非无奈,只好依着圣谕抚琴伴奏,让陈平海高歌一曲。那醉鬼喝得开心,干脆拿着筷子敲着碗,倚在刘去非身上,唱着坊间情歌,连累刘去非匆匆忙忙赶他的调子不说,荤七八素间还给他**了一番。让多少大臣兴高采烈地看了一场笑话。
而后刘去非面红耳赤地拖着陈平海丢在一边儿,那表情简直是恨不能将手边价值千金的古琴砸上陈平海的头。
龙天煦又命云清剑舞助兴,诸人笑话热闹看完,顺着这一出风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谁也没想到那两位三十好几的大人原来是被当今圣上给玩了。
唯云清一人,暗地里好笑当今皇帝陛下的孩子气。
出宫时去接了云阳,孩子玩得开心,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连太子殿下也玩闹得累了,早早歇下,两个孩子倒是意外处在一起去了。
云清坐在马车里,看着怀里的孩子,想着宫中的爱人,微微翘起了嘴角,觉得心里一片满足……
①梓童:古代皇帝对皇后的爱称~~>_<
作者有话要说:咦咦,后台显示有前台没有……第三章你到底出不出来……
☆、第四章
年后早朝,待诸项朝政大事议论完毕,龙天煦便把文瑛的奏折装模作样的提了出来,云清自然大义凛然的说出一番“昔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臣今日愿效先人,北戎不灭,臣不成家”的大论调,龙天煦故作惊讶的劝了一番,又很是欣慰的赞扬了一番云清的忠心。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文瑛见着,心中轻叹;文鹏见了,暗自唾弃一番。
待下了早朝,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回了文府,文鹏便按着文瑛的要求,去书房见文瑛,二人自然说起早朝之事。
“没想到皇帝与那云清竟不买父亲这个帐,白白糟蹋了幼萱的名声。”文鹏淡淡道,因到底波及自家亲生女儿,难免语气里暗自带恨。
文瑛长叹一声,道:“陛下这是一路小心提防着咱们,生怕朝中新兴的势力与我们结下纠缠牵连。为此,竟宁愿让云清被朝中‘佞幸’的流言波及,不过依陛下的脾气,必然还有后招,定是用不着我们文家出头了。
他神色憔悴道:“哎……如今岂止是云清不好拉拢,近几年的文武进士也不好靠近。文家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文鹏道:“父亲有时候思虑太重了,我文家的权臣之位一时半会儿还不容易撼动。陛下想以我们压制外戚、藩王,便不会轻易动我们这颗棋子才是。”
“怕就怕这盘棋越下越入死局。我文家如今有在三者之中势大之状,陛下打压我们是自然的,这无所谓。只是这淮安王怕不是个好相与之辈,太后一脉的外戚尤氏也不安分。若是文家一步棋下不好,只怕做了他人的棋子,最终落一个满盘皆输的结局。”文瑛皱眉道。
文鹏倒一杯茶,双手捧给他。
“淮安王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朝廷之内势力难免薄弱。尤氏一族商贾出身,最是贪财重利,买卖官爵、贪污受贿的把柄让我们抓了一把。想拿我们当棋子,只怕也太不自量力了。”文鹏冷哼道。
文瑛抿一口茶,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青翎近日可来过信?”
“不曾。约莫半月未曾有家书来过,想来是近日军务十分繁忙的缘故。云清去岁提出的战略步步实施,竟是策策有效,给他赚下不少名声,倒也帮青翎赚得不少功勋。而今他在边关做了将军,小子青涩,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文鹏笑道。
文瑛道:“这小子长于守城战,能得功勋,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他虽是长子长孙,性子却有些木讷了,你大哥去得早,家中事务还得你事事上心。”
“诺。”文鹏拱手行礼道。
“辛苦你了。”文瑛颔首道。
文鹏更低身子,谦逊道:“父亲严重了,都是儿子该做的。”
恰逢此时,文府主事由前厅快步绕过影壁,急急忙忙地穿过游廊抄手,恭敬却略显慌张地敲响了书房的木门。
“何人?”文瑛问道。
“将军,是奴才。”主事忙应道,声音里居然带着三分哭音。文瑛一惊,急忙让他进来。主事应了,推门进来,什么也没说,径直跪倒在文瑛案前,看一眼文瑛,嘴唇一哆嗦,竟然立时嚎啕大哭起来。
文瑛看着他,心中一沉,道:“这……这是……”
“将军啊!方才十几名身着边城守军衣饰的军将披麻戴孝来了府中,还用马车拉着一副糙木烂漆的棺椁。与我们说是孙公子毙了,说棺椁中是孙公子的尸首!”主事泣道,“宫中的内侍捧着军报,跟着就来了,说是真的!将军啊!这……这真是老天无眼啊!”
主事说着,泣不成声。
他跟了文瑛许多年,看着文青翎的父亲成家立业,看着文青翎的父亲战死沙场,而今又看着文青翎战死沙场。感同身受,何等悲戚。
文瑛听闻,愣愣的,片刻方侧首去看文鹏,问:“他说的……是谁?”
文鹏黯然垂下眉目,低声答道:“青翎。”
得到回答,文瑛痴痴地坐了半晌,忽而酸涩地大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杀人者恒被杀之……我们文家一脉多少将领,终究着了天报啊……我中年丧子,晚年丧孙,都丧在了战场上。我文家世世辈辈,有多少祖先也尝了我一般的苦楚。”说罢,留下一滴浑浊老泪。
“这文府,寸寸都是血泪染出的代价换得的……”
大律祺祥七年十二月十八,北戎骑兵袭梵城,守城主将文青翎带部奋勇抵抗,杀退敌军,然胡骑流失中文青翎右胸,箭上带毒,文青翎不治而亡,年仅二十一岁。
云清去好友灵堂上探望。
不过半年,他已是第二次进这素白的灵堂,上一次棺椁里躺的是他身首异处的兄长,他那时以三日孝代三年孝,三日后便披挂上阵,连带着家中也撤去了一片素麻。将士上阵,九死一生,家中设着一个灵堂,总是不太吉利。
而今,棺木里卧着他一箭穿胸的好友,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顺应了将军最好的归宿。
云清行礼,上香,而后他站在灵位前,轻声说:“青翎,待我为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多少的仇,多少的恨,世世辈辈积累下来,横在北戎与大律两族之间,如血色沟壑,跨越不过。
从文青翎灵堂上回来以后的第二日,云清入宫去见龙天煦,说:“陛下,便让北戎与大律的纠葛结束在我们这一代,让两国的战争结束在我们这一代。”
他单膝跪地,行军礼,“臣今日再请出战。愿在臣有生之年,能让北戎再不能与我大律相战。”
上次,他跪在文泰殿前,用一番言论提前了陛下攻打北戎的计划,开启了大律对北戎关系的新篇章;这次,他跪在安泰殿中,以一段请求用豪情壮志许诺出一生,将为这段抵御外敌的故事开启一篇史诗诗篇。
“你每次请战都要给朕一个新的承诺么?”龙天煦道。
“朕相信你的实力,便是你不向朕许诺什么,朕也会放心的将大律将士们的生命交付在你的手中。”龙天煦道,他拉着云清走到那幅挂在墙上的巨大山河社稷图面前,握着云清的手指,划过万里山河,细细描过北戎与大律的边疆。
而后他侧过眼眸,看着云清笑道:“这万里河山,将是朕与清儿的盛世江山,朕把这山河的安宁托付给你。你要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
“诺。”云清拱手应下。
“原先说好好给你行个冠礼。而今只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下午便给你行了冠礼吧,此次征战,朕想要你以真正担负家国的大人面貌去,日后,便能名正言顺的把军权一点点交给你。”龙天煦温柔道。
“谢陛下恩典。”云清淡淡道。
汉人多习惯以虚岁纪年,因而祺祥八年,云清便是年满弱冠了。
祺祥八年一月十七日下午,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龙天煦亲自为他祷告天地祖先,亲手为他束上白玉发冠。
“朕为你取字‘澈安’。清,水澄澈也,故名澈;‘清徽贤良,可安天下’,故名安。此乃第一意。”龙天煦站在台子上,轻声对云清说道。
“朝堂险恶更甚战场,你需心中明澈,看得明白,方能一世安然无恙,此乃告诫,是为第二意。”他弯下腰,看着云清的眼睛,伸手划过他的颊边,“朕希望你能一直有双清澈的眼睛,希望你能一世平安,这是第三意。”
云清看着他,两相对视,片刻,他微微笑起来,笑意间的温暖让这个笑容像一朵花儿在微风中慢慢盛开般美好,“臣谢陛下隆恩。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
大律祺祥八年二月初三,大将军文瑛率轻骑将军云清、千车将军冯希海等五位将军并十五万人马,出苍幽,与戎人展开一场大战。
接连三月间,捷报连连,一纸又一纸的胜利从边关飞向京城。
占其博草原、攻德伊乐山脉一线,大军一路作战,共歼灭北戎三部八万余人,俘获牲口粮草难以计数,奔袭战、遭遇战、守城战,虽偶有几次小的败仗,但胜利的情况完全掩盖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瑕疵。
大律诸军之中,又尤以轻骑将军云清一部战功最为显赫,八万余人中,便有三万死在他这一部的手下。
大律军队虽然一路胜利,但众将军都认为攻打北戎王庭的时机尚未到来,连自行狂妄的皇帝陛下对此也没有逞强,毕竟这篇茫茫大漠,还有太多北戎的土地与子民,还有太多让北戎王族逃脱喘息的生机,西域三十六国的国情、大律通往外面世界的贸易、大律边境的驻守,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故,大律祺祥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大军班师回朝。
长安城门,大律的天子亲自迎接了凯旋的队伍,他与他不露痕迹地相视而笑,迎来属于他们的,传奇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手上略有存稿的叽叽……晋江快把你吃掉的部分给朕吐出来!!
☆、第五章
大律祺祥十年八月十九日夜。
“将军请看,那就是北戎的朗信城,里面供奉着腾格里、狼神与北戎人的祖先,北戎人世代游牧,居无定所,只有这座城池……”胡人小将的蹩脚的汉语一转,变为了北戎话,“即使天地相合、洪水泛滥、人世毁灭,也绝不改变。”
他叫乌和吴.苏日格,原是北戎一个喂马的奴隶,当云清打到他的部落时,便投靠大律军队,做了云清帐下的校尉。
北戎人崇拜强者,而今已经做了大律左将军的云清在苏日格眼中无疑是一个强者,两年多来,云清驻守边关,虽与北戎一直没有大战,但来来回回的无数次小战役,已经让云清的名字成了响彻北戎的不败传奇。
云清笑着点了一下头,道:“就是此处。此时不是祭祀的时节,驻军应当不多。”他回头吼道,“将士们,给我打出气势,敌人不可能放弃此处,把敌人给我往这里引,为大将军攻进呼格特草原深处制造时间!”
“诺!”
众人应下命令,向城中攻去,那硬木包铜的城门却是开着的,根本未攻,诸人轻轻一推,立时门户大开!三万人马一时愣在原地。
“有诈。”云清一皱眉头,道。
大律军队背后忽然出现一片火把光芒,大约十万人马的北戎军队,就这样忽然出现。为首一个彪形大汉,大声笑道:“南律的云清将军,久闻你最善千里奔袭、夜中偷营,往往让我北戎儿郎死在睡梦中。今日我这个偷袭,将军以为如何?”
云清一眯眼睛,道:“画虎类犬!”
“哈哈,将军莫要再逞一时口舌之快。”随着大汉的话语,北戎军之中一片整齐的拔刀之声,“无论将军说这偷袭好不好,今日都要让将军出不了这朗信城。你南律的军队,也别想囫囵个的走出呼格特草原。”
“将军,这……这如何是好?!”副将司明紧张的询问。
云清勾起一侧唇角,冷冷的微笑起来,随即抽出背后的长枪,大吼一声:“杀!”
“杀!”北戎军中也同时吼道。
刀枪相见,一片血色。
与此同时,呼格特草原之中。
“叛将!叛将!!谁是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叛将?!”文瑛站在战车之上,眯着眼睛看眼前乌压压的北戎军队道。
行军作战的计划只有几位大将知道,北戎人怎么可能这么清楚?只能是有人从中泄密以图个人利益!
右将军冯希海拱手问道:“大将军,看这架势北戎此次只怕要是倾国出动,北戎百万臣民,举国皆兵。这一仗没法打!怎么办?”
“怎么办?”文瑛冷笑,“能怎么办?杀!要么杀出重围,要么同归于尽!”
他举起右手,用沉甸甸的声音大吼一声:“杀!”
血痕飞溅起来。
云清伸手擦掉脸上的血迹,他的银枪已经丢在一旁,枪身从中被人斩成两节,此时此刻,他手中是一把从北戎人手中抢来的泛着寒光的马刀。
“啊!!”北戎悍将大吼一声,抄刀猛砍了过来,云清横刀一挡,精钢马刀断成两半,他忙一侧身子,从马上滚了下去。
那胡将立即驱马来踩他,云清一挺身子蹲了起来,身子一闪,手中使劲,将半把马刀捅进了战马的肚子,两手左右一拧,那战马惨烈的嘶鸣起来,前蹄高抬,随即向右一歪摔在了黄沙之上,悍将躲闪不及,被马尸压住了右腿,一时脱不得身。
云清也不敢耽误,抓起另外半截断刀,扑上去狠狠捅进胡将的喉咙。
期间北戎将士想来救他们的主将,都被司明和苏日格二人腾手挡了回去。
见着主将身死,北戎的副将悲吼一声,对苏日格吼道:“畜生,你枉为北戎子民,腾格里不会庇佑你!你将死无全尸,来世不得投进好人家!”
“作为奴隶,北戎从未把我当做子民看,腾格里从未庇佑我,让他们见鬼去吧!”苏日格笑着说完,手上换招使劲,将副将的头颅斩于马下。
一场生死大战,朗信城内外一片血色。
云清摊在一堆死尸之间,闭着眼睛使劲喘气,一时竟不想动弹。
“将军。”司明单膝跪在云清边儿上,喊他。
云清睁眼看他,道:“去,把朗信城的烽火给我点上!”
“可是将军。”苏日格走过来,眼里含着泪,“我们以三万对十万,虽杀完了敌军,但是连刚刚从尸堆里刨出来的四个重伤员在内,只剩十三个活人了!”
云清站起来,咬牙道:“那也得点,大将军那里是十七万人!”
他带着浑身浴血的残兵,一步一步往朗信城里面走,靴子底下全沾着鲜血,踏在石板上,是一排排血脚印。
苏日格举着火把去点燃城上的烽火,马粪混着稻草制成的东西燃烧起来,噼啪做声。站在队伍末尾的云清忽然听闻那火星跳跃的声音隐约有一声细微的箭矢破空之声。
“噗——”
云清诧异地看着胸前透出的那只染满鲜血的箭尖,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那个被大家以为是重伤员而安置在一边儿的大律士兵,他手握长弓,咬着牙,低头不语。
云清向右一歪,直直倒在地上。
“将军!”
“将军!!”
身后一片喊声,云清看着红着眼的司明提刀冲向那个叛徒。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只有几位主将知道的行军计划被北戎人知道了,还有最后倒戈的大律军士……
叛将,出了叛将,可是谁是叛将……
云清闭上眼睛。
“你是谁?”面前的小孩子锦衣华衫、粉雕玉砌,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他便不由自主地怯怯看过去,一开口,奶声奶气地字句就自己一个连一个的往外蹦:“我……我叫云清。”
云清这便知道,他定是在梦里。
“那你是就是那个父皇指给我的小伴读喽?”小龙天煦的眼睛绕着他的面容、身板滴溜溜一转,“你长得真好看,像女孩子一样!”
六岁的小云清脸一红,低下头,“殿下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话音未落,右颊边便被人偷着亲了一下,他一惊,“呀!”了一声,几乎跳了出去,耳边全是某个坏孩子开心的笑声……
七岁的小云清皱巴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的捧着通红的小手。小龙天煦凑过来,期期艾艾的问:“你还好吧?”
“回殿下,无事。”小云清十分勉强的回答。
小龙天煦在他手上吹了几口气,道:“吹吹就不痛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贪玩忘做功课连累你受罚了。”
十二岁的小云清偷偷摸摸的溜进陛下读书的文熙殿,轻声喊道:“陛下——”
跪在孔子像面前黑着脸的人转过头来,云清便从怀里掏出一包绿豆糕,轻声道:“陛下你下次就别故意去气帝师了,太后准许他可以你来着不是么?”
“朕一个皇帝,天天当众被他训!不整他朕的面子往哪儿搁!”龙天煦愤愤道,引得小云清轻笑了起来。
“笑什么?不许笑!”
十三岁,喝醉酒的龙天煦死乞白赖的抱着他,问:“清儿,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知道自己身在梦中的云清微微扯了扯嘴角,而后蹙起了眉头:天煦,你说我还回得去么?还能见到你,还是就这样葬身茫茫荒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