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茫然,他就开始逃。钟林杨要看电影,他就要回家,要去田径队,要学习。兴许是这种态度惹恼了钟林杨,又兴许是些许可揣摩不到的原因,一次上课的时候,许可正记着数学笔记,耳畔翻杂志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塞进来的耳机,一块塞进来的还有黏腻的呻吟。MP4就在桌上,钟林杨把它架在两人的水杯之间,在桌面磕出声响。
这屏幕太亮了,一个男孩压在一个男孩身上,他们面对面紧贴着,动情地耸动。许可看得一清二楚,他要去按,被钟林杨死死掐住手臂,两人还没缠斗出个所以然,后座的女孩就举手打了报告。用一种几乎要被吓哭的声音。
数学老师蹬蹬蹬走下来的时候,许可的手僵住了,钟林杨的手也是。他们耳边仍旧是那些声音,几声轻呼,几声混杂着呻吟的我爱你。
这还他妈是国产电影。
许可大口呼吸,看到钟林杨的眼睛。玻璃珠似的,漂亮的眼睛。
当堂课他们就被分隔开了。当天下午,他们的家长在不同的办公室内被约谈。当天晚上,许可被塞进后备箱。他大喊了一路,虚脱过去,醒来时已经身在北京。
北京在下雨。
两个人似乎是再没理由联系了,这可真是断得干干净净。直到高中的第一个春节,许可嘴欠了一次,他旁敲侧击,想问母亲钟林杨的消息。他只是想知道钟林杨有没有好好上高中,还是真去打工了。
结果钟林杨居然死了。
许可开始做梦。充满血泥血雾破娃娃。他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再回柳城,可他那个寒假就回去了。在钟楼下,许可抬头仰望。那一步,他知道自己终于是迈出去了。他意识到喜欢,他想清楚喜欢,他要喊出喜欢,至于其余别的,谁错了谁有恨谁,他只想说去你妈的。可这一切转变发生的契机就是钟林杨的死。多圆润的一条悖论。对象都消失不见了,他那一捧喜欢也就失去了意义,许可一只脚悬在那儿,要哪边都不行,都是不可挽回。而他面前就是深渊。
我不会退的,我退我是狗,一辈子吗?一辈子我都不当狗。他这样想,金j-i独立似的,一想就是六年。
而今六年过去,失去的给他硬塞回来,许可猝不及防。问话太多就是没有问话了。他只是想要接住这颗砸回来的石头,无论这个钟林杨变成什么样,无论这个钟林杨怎么死而复生,好多滚水塞满他的脑袋,他连个解释都不需要,“是,我以前怂,头都不敢抬,”他把叉子用力戳进化得发泡的冰沙,又头抬起来,“那他妈是因为我喜欢你。”
钟林杨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两扇睫毛刷地打开,目光空了一下,他又扑哧笑了,红唇上闪着润光,轻松得不合时宜,“我看你是怕我。”
“怕你?”许可踹了桌腿一脚。
“是啊,”钟林杨缓缓点头,抽了抽鼻子,“以前怕我,是因为我凶,我不要脸缠着你,我像他们说的那样,‘把你带坏了’。现在怕我,是因为你以为我死了,而且我死的时候,你很快活,你不在。所以你愧疚。”
“我是喜欢你。”许可哗地站了起来。
“哦。”钟林杨毫无波澜。
“你喜欢我吗?”许可撑着桌面,眼睫低垂,胸口起起伏伏,“喜欢过吗?”
第五章
钟林杨闲闲摆弄起自己的手指。指甲做得粗糙,可能打架的时候还磨掉了些许,那种艳得扎眼的芥末绿色落魄地缀在他指尖上,却显得尤为干净透亮,好比嫩娃娃菜最里面那点菜心。
“不记得了。”他说。
这四个字怎么也不该是对于“喜不喜欢”的回答。许可被他这话噎得怔忪一下,忽地泛起笑来,十分松软的那种,“我知道了,”他坐下,从钟林杨烟盒里抖出一支都宝,“**。”
“你这么开心?”钟林杨挑眉。
“我懂你的意思。”许可咬着烟嘴,说得含混不清。
“你懂了?你以为我在嘴硬。”钟林杨也笑,没了那种凌人的锋利,他显得疲惫,“许可,我骗你干什么?以前的事刨根究底有什么意思?看到那个文身我都觉得奇怪,OK就OK吧,还弄得那么丑,当初我犯什么神经病啊?”
撞见许可略显困惑的、像是受了伤的神情,他的口气又软了几分,“我是真不记得了。”
许可的烟竟然点不起来,那簇火苗顶在烟头上好比一抹没有温度的投影。他不知道这是烟的问题,还是火,抑或又是自己,放下烟来,他去看钟林杨,“那是你用圆规扎进去的。扎完是半夜,你爬到我窗户边上,翻进来给我看。你说自己很无聊,还说不疼。”
“哦,我们还是邻居啊。”
“你姑姑和我妈是同事,派出所户籍办的,都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许可按了按发酸的眼角,“失忆了?”
“摔坏了脑袋。”
许可强迫自己咽下胡乱冒头的呼吸,烟都被他捏扁了,他睫毛颤了颤,“你还记得我。”
“记得一部分。”
“好。”许可顿了顿,又问,“这两年在干什么?接着上学?”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