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红梅纹身
酒性酣浓,众人吃喝到最后都有几分醉了,杯盘狼藉,相与枕介,平日里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全都丢了样子。小厮一面收拾残羹杯碗,一面又要照顾这些烂醉如泥的主,前前后后忙得焦头烂额。
林正楠和萧天翊醉得倒不厉害,萧天翊正坐在柳树下拿着林正楠的那幅画仔仔细细的看,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憨笑,脸上神色得意又带着几分痴醉。
林正楠不禁失笑,拿胳膊肘不住的戳他,“你看够没,再看这画就要给你看穿了。”
萧天翊一手拿着画,一手勾过他的肩膀,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看不够,我高兴。”
“高兴什么?”林正楠明知故问。
萧天翊也不直接回答,“我的楠儿定是时常偷看我,才能将我的背影画的如此销魂。”
林正楠被他那四个字的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拍,就要抢他手上的画,无奈萧天翊孩子气似的把东西藏到身后,死活不让他把画拿走。
“慕公子。”
他二人逗闹正欢的功夫,有人凑过来款款施了个礼。萧天翊趁林正楠回头,慌忙将画叠好贴身收了。
“卓冉兄。”林正楠上前还了一礼。
卓冉扶起他道,“我二人年纪没有差多少,叫我卓冉就行了,称兄生分了些。”
林正楠点头一笑,“那卓冉也叫我梁风罢,公子一称梁风更是受不起。”
萧天翊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在后头直撇嘴,又不免在心里将卓冉好好问候了一番。卓冉尴尬的扯扯嘴角,林正楠只得回头睨了一眼别扭死的人,又客客气气的回头招呼客人。
“卓冉找我可是有事?”
“嗯,想请梁风去画室一叙。”
“这里有画室?”林正楠诧异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以澜笙阁的财力,有个画室不足为奇。
卓冉轻轻一笑,“是老先生特意为我们几个画友建的,刚才看了梁风的画,我们几个都说非拉梁风去我们那坐坐不可。”
“能听几位指教一二,梁风也心向往之的很。”林正楠乐道。
“哎呦……头、头疼……”树下,萧天翊用手撑着额头不住的哼哼,见林正楠有意忽视他,叫得更做作了点,“疼啊……疼啊……一个人怕是走不回去了……”
“哎呀,君怀兄弟,可让我找到你了!”
如此洪亮的声音,不是楚啸又是谁?只见楚啸疾步走到他们这边,伸手就把萧天翊从地上拉起来,“君怀兄弟,走,难得今天大家兴致这么好,快与我切磋两招去!”
萧天翊被楚啸猛得一拉还没反应过来,赋儿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外头推,“师傅,师傅,你快跟我爹比比,师傅一定比我爹爹厉害!”
两父子一个拉一个推,不由分说已将萧天翊拽出去老远。过了好一会才听到远处飘来萧天翊略带凄惨的一吼,“我头疼——”
卓冉摸摸嘴角,将笑意强压下几分,“令兄与初次见面时不大一样。”
“见笑了。”林正楠赔笑,又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这样,还请卓冉带路去画室一叙。”
画室离戚苒湖不远,从轩窗外眺,正好可见他们今日设宴的那一处菡萏池。室内没有点香,却有股说不出的香气,林正楠在屋内寻了一圈,才发现这不大的画室里竟摆了十几口小石盅。石盅架在特制的炭盆上,用文火慢慢熬煮着朱红一类的颜料。
林正楠惊异道,“你们自己做颜料?”
卓冉身边一个唤作沈彦的书生道,“也不全是,如果看到不错的材料,就会自己带回来做一点。自己做的颜色不但纯正,而且带着股植物的香气,正好连熏香都省了。”
林正楠赞叹的点点头。刚才在树下作画的时候就觉得这里作画的工具十分精致考究,倒没想到连颜料都到了自己熬煮的地步。看来这澜笙阁的人还真是雅致到不怕麻烦的性子。
正说着,又走进一个人,林正楠朝他望过去,更惊异了几分。“韩公子?”
韩韵之也没想到能见到他,也是微微一愣。
“韩公子也会作画?”林正楠问。
卓冉意味深长的一笑,“韩公子不会作纸上的画,却会作身上的画。”
“身上的画?”林正楠不明所以。
只听韩韵之自己开口道,“慕公子不要听卓冉调侃,韵之不过是个纹身师,只会勾描着色,谈不上作画。”
“纹身……”林正楠将韩韵之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清秀干净的男人和纹身这类繁冗妖艳的东西联系一起。
他又转头去看卓冉,却见卓冉几个人都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有所回避。倒是韩韵之自己大方,将长袖卷起伸到他面前,一截细细的藕臂上竟纹了近十多形态各异的兰花。
林正楠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
“在下心仪之人痴爱兰花。”韩韵之将袖子放下,淡淡一笑,这一笑立刻给这素寡之人着了几分烟火气。
林正楠这才想到刚才楚啸说的韩公子和他所爱女子的事。
见气氛有些拘谨,卓冉笑道,“韩公子自己不会作画,就时常请我们给他画一些纹身的图样。一来二去多了,我们所幸在这画室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也好讹他给我们扶两首曲子,让我们饱饱耳福。哦对了,不如这次的图样就让梁风画吧,我们这些人画风早就定死了,梁风执笔一定能多些新意。”
“我?”林正楠慌道,却见韩韵之已经对他施礼。
“韵之也正有此意。刚才在席上见了慕公子的那副画,又听得公子对那株红梅的解释,韵之觉得由公子画这支兰花,定能画出三娘喜欢的神韵。”
听他提到那女子的名字,林正楠心中一阵不忍,“既然这样,梁风不才,只能献丑一番了。”
铺宣摆砚,韩韵之亲自为他洗笔研墨,林正楠略作思索徐徐动了笔。
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
几笔,花落。
“画定如其人。”韩韵之将他画的兰花拿在手中看了会,转身从桌案下取出一个盒子。
“这就是纹身的器具?”林正楠凑过去看,韩韵之将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有序的摆了一排由粗到细的银针,和用来盛颜料的特制小罐。
韩韵之点点头,将针尖在火上烤了烤,又蘸了点竹青。
“几位公子。”有小厮突然来报。
“什么事?”卓冉道。
“我来替王老传个话。” 小厮毕恭毕敬答道,“王老说这几日大家心情一定都不错,所以叫人安排了车马,叫大家伙晚上有空的,都去后山那边的蝴蝶谷转转,正好也给两位慕公子见识见识我们这的奇观。”。
“蝴蝶谷?”几个人闻言,都露出几分喜色。
沈彦替林正楠解释道,“顾名思义,这蝴蝶谷以蝴蝶出名。每至夏夜,总有成群的五彩蝴蝶蜂拥而至留连翩跹,不过一个时辰又匆匆散去。没有人知道这些蝴蝶的来去,只道这山谷是一处神仙凡邸,这些蝴蝶都是天上的仙子变换,来这里戏耍的。当然当然,这只是民间迷信,不能当真,不能当真啊。”
林正楠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真没想到这小小的向阳坡还有这等奇观。
那边韩韵之已将兰花纹好,正缠上一层厚厚的布带,林正楠见他额角汗丝细密,应是很疼。把所爱之人刻在身上,无论爱恨都记在心头,这便是韩韵之所想的吧。念及此处,忽然心生一念。
“韩公子晚上可去蝴蝶谷?”林正楠问道。
韩韵之点点头,“好久没去过了,难道大家一道,一起去看看也好。”
林正楠走到熬颜料的石盅前,指着一盅朱红道,“可否劳烦韩公子将这些纹身的器具带上,晚上替我与家兄纹一株红梅?”
卓冉几个人怎么想到林正楠会对这感兴趣,诧异道,“梁风与君怀也要纹纹身?这……”
“好。”没想到韩韵之就此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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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画室的人,林正楠走去萧天翊的住处,一推门见萧天翊只穿了件内衫从里屋出来,刚洗完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前,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笑什么笑。”萧天翊见门口的人憋笑憋得痛苦,哼了一声又走回里屋。
林正楠关门进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去和楚先生过招了吗,怎么又跑回来沐浴了。”
萧天翊听他这么说,嘭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吓得林正楠把水都洒了出来,“过什么招,赋儿那小子一直抱着我在泥堆里滚!你倒好,丢下我就跟姓卓的跑了!”
“吃醋了?”难得见萧天翊吃瘪,林正楠心里一阵舒坦。
“哼。”萧天翊一甩头潇洒的去穿衣服。
“我来。”林正楠从他手里拿过衣物,替他一件一件的穿上。萧天翊被他的手擦的痒痒的,心中一躁,捉了林正楠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拉。
“不是说晚上回来宽慰我的吗。”他环住林正楠的腰,不安分的摩挲。
林正楠仍由他抱着,也不应和,“等会还要去蝴蝶谷。”
萧天翊不满的撇撇嘴,在他脖子上啃咬了几口,“那你当心我晚上把你吃干抹净。”
又折腾了一会,有小厮过来敲门,说是马车已备,招呼他们二人上路。林正楠与萧天翊来到门口,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王老由人搀着,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看这些年轻人说说笑笑。
“王老不和我们一起去吗?”萧天翊扶住王昱州。
王昱州拍拍他的手,“不去了,我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吧。”
萧天翊似乎有些失望,一旁的楚啸见状道,“今天忙了一天王老也累了,君怀兄弟别失望,以后机会多的是。”
萧天翊只得点点头,别过王昱州上了马车。
马车延着山路颠簸,把众人的兴致提得更高,车一停就撒了欢似的冲进谷。山谷不大,有溪水从石逢间渗出,在低洼处聚成一汪清泉,漂着被风垂落的各色花瓣,印着瓦蓝色的天空,一派姹紫嫣红。
“好美。”林正楠不禁赞叹。
有一声音在身后道,“等晚上蝴蝶聚在这汪泉上,再说美也不迟。”
林正楠闻声回头,“韩公子。”
韩韵之点点头,朝他摇了摇手中的盒子,“这里风景最佳,就在这处如何?”
“在这处干什么?”萧天翊惑道,林正楠却已和韩韵之在一处平滑的石头上坐下。
“有劳了。”林正楠从怀里取出一画递上,又将袖子卷起。
“喂……”萧天翊走过去,看到韩韵之盒中之物诧异道,“你要纹身?”
“嗯。”林正楠笑笑,“纹一株红梅,嘶……”他说话的功夫,韩韵之已下了第一针。
一针一针,将朱红刺进皮肤里,一株红梅绕着玉臂安安静静的绽放,红梅煞雪,美极,却又因为太过孤傲带上了点萧索与肃杀。
天色已暗了不少,韩韵之纹得极其小心,细微到能看到每一瓣花的纹路。林正楠疼得眉头紧蹙,想到韩韵之身上纹了那么朵,每一次该是受着多大的折磨。
“好了。”韩韵之收了针,为林正楠擦去渗出的血丝。林正楠想伸手去摸,却被一双手拦下。
“别动。”萧天翊蹙着眉,从韩韵之手里接过布条替他小心包裹。脸沉着,又不像是生气,“好好的干什么要纹身。”
林正楠得意的晃晃被包得里外三层的胳膊,“把大哥刻在心上啊。”
萧天翊一愣,在意的看了韩韵之一眼,见后者只是对他笑笑。
“替我也纹一株,一样的。”他往地上一坐,别别扭扭的朝韩韵之伸出胳膊,韩韵之却拿出了另一副画。
“不用一样的,梁风已经帮你准备好了。”韩韵之将两幅画举起给他看,同样是两株梅花,一株一枝成艳,一株朵朵为双。“梁风说你一定也会纹,所以特意为你画了另外一副。”他把独艳的那一副推到他面前。
萧天翊刚想开口询问林正楠原因,韩韵之已按住他的手下了第一针。
“嘶——”他抽了一口气,这韩公子做事还真是不给别人反悔的机会。
韩韵之对他下手一点都不及对林正楠温柔,慕大公子疼得冷汗直冒,面子上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林正楠趴在他腿上笑得直抽抽,被萧天翊用眼神刮了一刀又一刀。
终于纹好,天已经全都黑了。
林正楠替萧天翊包扎好,故意在纹身处按了一下,疼得萧天翊一声哀嚎,避开韩韵之的视线对他动口型道,“吃干抹净。”林正楠装作没看见回头帮韩韵之理东西。
忽的一阵凉风飘过,卷起一股浓浓的花香,就听有人喊道,“蝴蝶!蝴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蛇年第二发 = v =~~ 红梅纹身哦~~ 还记得人家文案里说的吧~~
☆、第六十八章 落颜之毒
谷中树木繁盛枝桠交错,天一黑几乎见不得多少光。众人默契噤声,谷中无风却有草木轻动。
“来了。”有人轻道一声。
远处林间一点亮紫应声而现,又以这一点为信号,光点一个接一个笼成一团,转眼功夫已将树木映出一片蓝紫之色。
“竟然是蝴蝶。”林正楠讶异,那光亮已聚拢在泉上,点水而起,又哄的一声散开,一时竟如焰火划空,在暗夜里拉出无数斑斓的影子。
再没有人说话,那成群的蝴蝶也不惧怕人气,偶尔略过他们肩头,泛着幽光的翅膀忽闪一下又不见了踪影。
蝶舞双双,翻翻入叶,有花香撩鼻,不知是醒是梦。
林正楠拉了拉萧天翊的袖子,俏俏从众人之间退了出去。
“怎么不看了。”走到无人处,萧天翊将林正楠拉入怀中,眸光柔柔,映着蓝紫色轻影。
林正楠环上他的脖子,也不急着说话,凉凉的唇擦上萧天翊的脖颈,一直绕到他耳后摩挲。
“就在这吧。”
“嗯?”萧天翊不解。
林正楠眼角一扬,立刻多了分妩媚,“不是说要把我吃干抹净吗?”
“这还有人……”萧天翊微赧,怎么也没想到林正楠说的是那件事。
林正楠伸出两指扣进自己的脖间,轻轻一扯,人皮面具滑落在手中。“这样就没人认得了。”不待萧天翊犹豫,他又衔住了他的唇,流水般的月光融进微眯的凤眸,偶尔泄露的情^欲看得萧天翊喉头一阵发干。
身下的绒草被压得一片零落,湿的不知道是露水还是二人滴下的汗。最后一记挺身,萧天翊将林正楠完全贯穿,热浪在二人交合处翻滚,身上的人微微发出一声痛呼,伏在他身上不住的轻笑。
“笑什么。”萧天翊将林正楠胸前的红蕊捏在指尖把玩,又坐起来把人圈进怀里。
“明明刚才还怕人看见,做起来倒是一点不留余地。”林正楠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嘴角依旧翘着。
萧天翊低下头看看怀里的人,脸少有的一红,心想着谁让你刚才那么主动,偏偏还没有带人皮面具,叫我怎么把持得住。
“还疼吗。”他拉起林正楠缠着白纱的手臂,有意岔开话题。
林正楠出神,伸出手在白纱上描绘起那株红梅纹身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喃喃道,“有了这两株纹身,这辈子你都不会忘了我吧。”
萧天翊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不禁失笑,刮刮他的鼻梁骨,“这辈子你都在我身边,我怎么忘。”
林正楠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也是。”映着月光的眼睛亮亮的。
“再做一次吧。”他忽然伸出手,轻拨萧天翊的昂扬。
“嗯?”萧天翊一愣,林正楠却已回身将他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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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微亮,一行人十几辆马车稀稀拉拉的往回赶。昨日喝了一早的酒,晚上又为了看蝴蝶折腾了一夜,车里的读书人一个个都跟蔫了的菜帮子似的。
卓冉不动神色的往窗边挪了挪,与萧天翊拉开了距离,一大早这位慕大公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林正楠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看身边绿着张脸的萧天翊,偷偷笑了笑,借着马车的颠簸一头扎进他怀里继续惬意的睡觉。
萧天翊冷不丁被他一扑,竟然吓了个哆嗦,身子浑然一僵。他心情怎么会好呢,明明昨天准备将林正楠吃干抹净,到头来吃干抹尽几乎被榨干的人竟然变成了他。慕大公子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
他们一个睡觉一个憋气,马车在路上颠了几个时辰终于回到了澜笙阁。萧天翊戳了戳林正楠的脸,怀里的人将腮帮子一鼓,竟然翻了个身还不愿意起。
众人陆陆续续的下车,萧天翊和林正楠落在了最后,还没站定就见一群人堵在门口也不进去,楚啸站在最前头面色不善。
“怎么没有人出来接应!”楚管事负手在门前,不仅没有小厮出来接应他们,连门口守卫的人也没了踪影。
气氛有点不对劲。
“楚……楚管事!你总算回来了!”正说着,一个小厮踉踉跄跄的奔了出来,直扑倒在楚啸脚下。众人见那小厮身上带伤,衣袖沾血,莫不大惊失色。
“出什么事了!”楚啸将人一把拉起。
“大、大金牙逃了,还伤了阁内许多人,王老,王老怕是……”那小厮不敢再往下说。
“王老怎么了!”又有人拉过小厮的衣襟,竟是一脸焦急的萧天翊。
楚啸已撇下众人跃进阁内,澜笙阁里一片狼藉,隐隐还有血的腥气。他们不过走了半日,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忽然有两道影子从身旁略过,楚啸定睛看去,是慕君怀和慕梁风,两个人一前一后看方向是去王老的住处,他不再多想也起身追上。
王昱州的房门已被人劈成数块,血腥味扑面而来。萧天翊脚下一滞,忽然不敢去面对屋内的一切。林正楠在身后拍拍他的肩,拉过他的手带着失魂落魄的人往房里走。
床上的老者此时紧阖着双眼,再不见平日的淡定从容,五官应疼痛几乎扭曲。萧天翊拉过王昱州的手在床边坐下,老人胸前的衣襟敞着,已经发紫的掌印骇然得刺目。
“王老……”萧天翊试探性的唤了一声,像个失了倚靠的孩子,声音已带哽咽。
林正楠也在他身后坐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王昱州伤得不轻,再加上年事已高,情况极其不妙。
“怎么会这样!”楚啸冲进屋内,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爆喝一声。
“大金牙呢!”萧天翊忽然丢开王昱州的手,向跪在门口的小厮投去阴冷一瞥。那小厮被他看得一阵发怵,将头埋得更深。
房内的屏风忽而一动,一道影子闪出直扑向床边二人。
“找我?”带着讥诮的声音逼近,梅花钉脱掌而出,直取林正楠毫无防备的身后。变故来得太快,暗器伤人已是板上定钉之事,萧天翊在床上疾拍一掌,借着反冲之力一翻而起将林正楠护在身下。
梅花钉猛刺进皮肉,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在林正楠胸前。
“天翊!”林正楠惊呼一声,慌忙抱住萧天翊的身子。
萧天翊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没伤着吧。”
林正楠一愣,扯住他的衣襟,眸光涌动,“你傻吗!为什么替我挡暗器!”
那边楚啸已甩出黑金刀,挡下大金牙的下一招,“大金牙,我们留你一条性命,你居然对王老下这样的毒手!”
大金牙冷嗤一声,疾步退到窗边,“哼,留我一命?我大金牙什么时候要你们留我性命了,不杀人则被人杀,就是这么简单。”
“你这狼心狗肺的小人!”楚啸双目腥红,黑金大刀舞得霍霍,比平时不知多了多少分的气势。
大金牙并无留意,将林正楠与萧天翊狠狠刮了一眼,翻身而去,楚啸也紧追出去。
“天翊。”林正楠捧着萧天翊的脸,血不住从指缝间涌出,让他几近失措。“为什么替我挡暗器,为什么呀……”他按住他背上的伤口,心底乱成一片。
萧天翊用额头点点他的额头,还不忘玩笑几句,“我懒得伺候病人,还是自己当病人的好。”
林正楠抵着他的肩窝不住的摇头,唇被自己咬的血色全无。
“天翊,这梅花钉有……”林正楠忽然坐起来,手上的血不知何时已呈黑紫色。
钉上有毒。
“萧天翊!”他又疾呼一声,身上的人已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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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向阳坡一处不甚起眼的酒楼被几个黑衣人小心的护着,一道黑影出现在酒楼门口,身上衣衫凌乱,看得见几处皮肉外翻的伤口。黑衣人将他审视一番,便放人进去。
大金牙忍着伤痛爬上三楼,好不容易甩开了楚啸,自己伤得也不轻。他将一间房门猛得一推,房内榻上坐着的老者见了他轻轻一笑,倒是身旁立着的年轻男子向前迈了一步,将自家主子护在了身后。
大金牙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往桌上一扔,“这位大人,王昱州我已经伤了,最多活不过明天,你让我下的毒我也下了,希望大人不要食言,将我那些兄弟都放了。”
李逸孟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目光在桌上的药包上一扫而过,“已让林正楠中毒?”
大金牙神色局促了几分,再开口底气俨然不足,“本来就要得手了,哪知道和他一起的那个人替他挡了暗器。”
哐啷一声,李逸孟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你让那个人中了毒?!”
一边曲红见李逸孟深色激动,怕他旧病复发,连忙为他抚背顺气,“既然你没能完成大人交代的事,你的那些弟兄。”他话止于此,但意思再明了不过。
大金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拳头紧紧捏死,心里是千万个不甘心。他被澜笙阁的人擒住之后倒没有再伤人之心,哪知昨夜突然闯进个男子放了他与一干弟兄,又以他们的性命要挟,让他以毒药淬钉,伤那个自称慕梁风,实则叫林正楠的人。
大金牙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武林盟主林正楠的名号他怎会不知道,这榻上老者的身份看样子也不是一般人,这其中缘由他想深究却深究不了,只能听命行事,以求保住弟兄的性命。
“求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一次小人定不失手。”他将头深深埋下,这一辈子没跪过天没跪过地,倒是愿意为了弟兄的性命匍匐在他人脚下。
曲红已无留他之意,冷声道,“你伤了不该伤的人,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那我的那些兄弟!”大金牙仓促抬头,正撞上李逸孟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可以放了你的那些兄弟,但日后你还要为我做一件事。”李逸孟淡道一声。
“大人……”曲红迟疑。
“谢大人!”大金牙喜不自禁,朝榻上之人行了个大礼,虽不知这变故从何而来,也不知还要做什么,但保得弟兄一命还有什么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