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路德维西说:“你不必叫我路德维西,可以简称路德” 。高悦坦白:“我才来美国,一直搞不清楚你们名字的正式叫法、简称、亲密叫法是怎么回事” 。路德奇怪地问:“你才来美国?我实验室有个中国同学,来两年了,口音比你重” 。高悦心下得意,嘴里老实地解释:“我说中文的普通话(Mandarin),口音跟美国英语差不多,如果是中国其他地方的人,口音就重了” 。路德笑了:“你们亚洲人好谦虚” ,高悦一笑。路德又说:“其实名字叫法我也不很了解,我一般都乱叫的,叫错了改过来就是” 。高悦道:“你也很谦虚呀” 。路德认真地回答:“我这不是谦虚,我是真不知道” 。
86、初遇(下)
高悦来美国几个月,心里把美国人分为两类: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他自己办公室的三个师兄师姐属于不好相处的,对外国人的英文错误、常识错误很不耐烦。高悦跟他们打交道小心翼翼,慢慢地做到有来有往、平等交流。本杰明、佛郎西斯科、和眼前的路德属于好相处的,起码表面上很温和。当然以后他会知道这个划分很肤浅,美国人里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多了,表面冷、内心耿直的也有。
那个晚上,高悦特别高兴,和路德聊了好久。路德坐在沙发圈的尽头,另一边没人,如果不想隔着人嚷,只能跟高悦说话。他似乎对高悦也有好感,好奇地问了不少个人问题。他知道高悦没有兄弟姐妹,笑道:“终于知道中国的计划生育是什么”。他告诉高悦:“我家兄弟姐妹七个,我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全结婚了”。高悦羡慕得不得了,他从小在家里被关得象坐牢一样,哪怕养只猫、养只狗都是妄想,说:“那你肯定好多人一起玩”。路德耸肩:“好多人一起欺负我,我从来没穿过新衣服”。高悦想:美国人家,孩子一多也困难。他开玩笑:“打架的话,你爸妈肯定帮你,你最小嘛”。路德奇怪地反问:“他们为什么要帮我?”又说:“他们英文很差的,我们兄弟之间吵架他们听不懂”。高悦当时看所有的白人都一样,不会细分昂克鲁萨克森人、南欧裔、北欧裔等等,闻言有点好奇:“你们在家说什么语言”?路德说:“德语”,说着硬着舌头来了一句德文。高悦听不懂,笑道:“德语我就会两句,一句是‘你好’,一句是‘我饿’,教我的人说会这两句去德国旅行就饿不死了”。周围的人笑起来,路德笑得尤其响,加了一句:“别忘带信用卡”。本杰明笑着插话:“对,带信用卡就行了,不用学德文”。
酒吧里暖气很足,路德喝了一点酒,有点出汗,把衬衫袖子卷起来。他身体修长,但是细看发现肌肉挺发达。高悦可以想象他胸部、腹部的肌肉肯定有型。高悦酒量很差,两瓶啤酒下肚有点发飘。他忍不住,大着胆子摸了一下路德的上臂,遮掩着说:“你跟你兄弟打架估计不吃亏吧,看上去你很强壮”。路德得意地嘿嘿笑,笑容可爱至极。
高悦忽然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一个金项链,很精致,是女式项链,顿时心里翻来翻去。现场人太杂,他没有说什么。
在座都是学生,喝酒不猛。有个叫檀雅的女孩,或者说女士,高高壮壮,入学之前当过三年海军,在航空母舰上干到上尉。她炫耀地抱怨这里不卖烈酒。高悦拾趣地问:“你喝酒很厉害喽”?檀雅大声说:“喔~~呀,你会知道的”。高悦笑道:“我对酒精……厄”,他忘了“过敏”英文怎么说,卡了一下,转着弯解释:“我身体对酒精特别不好”。路德在旁边提醒:“过敏”。高悦转头过去,点头表示感谢,嘴里接着对檀雅说:“对,过敏,两杯下去就看不到你怎么继续喝了”。檀雅对高悦比了个鄙视的手势。高悦对女士的看法从来不关心,耸肩表示无所谓。
散场的时候,高悦得知路德开车来,自动跟着上他的车,嘴里解释说:“我不‘干涉’本杰明和珍妮”。路德纠正他的英文用词:“是不‘干扰’”。
路上,路德说:“我的身体也不能喝太多酒精,你如果也是这样,可以喝一种特别的果酒”。高悦对各种酒的名字稀里糊涂,问了两遍,就是记不住酒的牌子。这是一个很长的一个名字,路德知道让外国人听一遍就记住算是难为对方,说:“这种酒的包装很独特,我宿舍里应该有个空瓶子”,他客气地说:“你要想看,我可以拿给你看一下”。高悦连声道谢。
美国人里,有一些人对外国人有歧视。他们看到高悦这样的外国人,会刻意把语速提高,使高悦理解更困难。有的人很和蔼,尤其是一些路德这样在外国家庭长大的,理解外国人刚来的尴尬,跟高悦说话的时候会照顾地把语速放慢、不用复杂的词。高悦听得舒服,心里对路德更加亲切。
路德开车接近校园的时候,对搭车的几个人说:“我没买停车位,要去街上找位子,先送你们回哈德逊大楼,然后去停车”。学校停车场的车位其实没几个钱,高悦想:路德真节省。他脑子一转,
说:“我跟你一起去停车吧,我喝酒头有点晕,想走走”,又提醒:“然后去你那里看酒瓶子”。路德微笑,说:“好”。
路德的车技很溜,平行停车,一进一退,几秒搞定。停车的地方在一条河边,离宿舍比较远,两人慢慢往回走。河水很宽,跨河有几座长桥,车流不断。河对面是繁华的市中心,灯火通明。每一个亮灯的窗口,从河这边看去,不过是一个小光点,但是里面也许正发生着喜剧、爱情剧、或者悲剧。城市在夜晚好像一部庞大无比的电视,同时上演无数频道活生生的节目。
冬天的夜风很冷,高悦裹着风衣还行,路德只在衬衫外面随便披了一件夹克。高悦问:“你不冷吗”?路德简单地回答:“我的夹克很厚”。两人一时没了别的话题,沿着河边的人行道走着。
高悦打破沉默:“你明天去实验室工作吗”?路德摇头:“我礼拜天从来不加班”。高悦顺着说:“我也是”,他装做不经意地试探:“那你是要跟女朋友一起出去玩吧”。他们正好路过一个路灯,很亮,路德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高悦,高悦没来由地心里发虚。路德把头扭回去,看着路,若无其事地说:“我现在没有女朋友”。高悦心里一宽,但是注意到他是说“现在”没有,想继续试探,转念又一想:稳重一点,刚才那一句已经算突兀,先到这里为止吧。路德看过来的那眼,让他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