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罗纱帘帐静静合起,太医诚惶诚恐地赶来,按照规矩臣子不得随意入宫见各位娘娘尊容,所以他取出红线,隔著帘帐为王後娘娘把脉。他中指点捏著红线一头,另一头则栓在王後的手腕上,老太医摸著自己的山羊胡,表情很是意外,为了更加肯定所断,他再次按压了红线......
"太医。"玲珑的声音从帘帐里头传来,"本宫的身子到底怎麽了?"
"敢问娘娘,最近身子可有大碍?"太医试探著问。
帘帐里的玲珑端坐在椅子上,可手中却并未有红线,红线顺著她往後延伸,向後看去,锺离正虚弱地坐在後面的椅子,麻绳制住了他的行动,白布阻止了他的言语,他眼神疑惑又矛盾。
看了锺离一眼,玲珑清了清喉咙道:"的确有些不适,欲吐不止,浑身无力......是怎麽了吗?"
"那样,微臣就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太医眉开眼笑地放下红线,鞠躬行礼,"娘娘有喜了。"
"是麽?"玲珑口气欣喜,可在内却恶狠狠地瞪著锺离,"本宫明白了,此事你告知陛下後就去领赏吧!"
"多谢娘娘,微臣为娘娘开些安胎药,请注意休息和营养,您的身体似乎很弱。"太医谨慎言辞。
"知道了,下去吧!"
"遵命。"
命女官送太医出门,见没有闲人在场,玲珑便起身亲自锁好门,然後拉开帘帐,解开了锺离口中的白布和束缚他的麻绳,放他自由。
"为什麽要这麽做?"锺离开门见山地问道。
锺离知道,以现在两人的地位,身为王後的玲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孩子的事情隐瞒或者扼杀,但是这个女人没有这麽做,反而叫来太医为自己把脉,那麽应该是......
"你要这个孩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
"不错。"带著笑意看著锺离,玲珑开始喃喃自语,"要不是形势所逼,我才不想替王生孩子,你生倒是剩事,我不用生育之苦,就能有个孩子将来叫我母後,帮我撑腰......真是不错!"
锺离凝望著她的笑容片刻,一手按住自己的小腹,冷冷地说道:"那麽王後娘娘可能要失望了......我并不打算生下孩子。"
"你敢!那可是莫语的孩子。"玲珑认定他不会放下莫语。
可是这次她错了,锺离抬起头,脸上的"奴"字格外显眼,"王後娘娘可看得懂这个字?奴才只是个奴隶,记不记得王给奴才的惩罚?世代为奴......那孩子生下来不就是和我一般吗?"
"放肆,你在威胁本宫!?"玲珑皱起眉峰,锺离的话使她不悦。
"不,奴才说的是实话。"锺离自己清楚不过,"药师一族的长子身上都会带香,王很清楚,所以就算孩子生下来......"计划也会被拆穿。
玲珑第一次听说,也震惊地语塞,过了许久才挤出一些话来,"可那是王的孩子......你不会杀了他......而且你没有药材......"
"呵......"锺离笑得讽刺,笑得悲怜,"王那麽对我......我为什麽一定会为他撇下男人的尊严去生育孩子?至於要孩子消失的办法......只要长期揉按一个穴位,孩子自然会流掉。"
锺离如此决然,玲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算错了这盘,但是她怎麽能在这里失败?琳琅的仇她还没有报完,爹的计划她还没有实行,一切不能就这麽结束!顿时一个残酷的决定在她脑海里形成,如今也只有这麽办了。
"既然你本来就不想要孩子,那更好办了。"玲珑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本宫要你生下孩子,不过你放心,如果是男孩本宫会替你杀掉他,可如果是女孩......那麽她就是本宫的公主。"
"你......不能这麽做!"他不要孩子,可是若生下来那就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哦?不能吗?"玲珑见他站起来,似乎打算强行离开这里,"对了,就算被削为奴,你那一身武功还在。"
没有答话,锺离一边做著防卫一边朝门口走去,说也奇怪,玲珑没有阻拦他,反而静静地看著他走去。
锺离看准了时机,一个转身,倏地打开房门朝外跑去。然而他没有想到,就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人速度及快,锺离还未看清他的长相就觉颈後一阵冲击,随之而来的晕厥和黑暗让他被迫不支倒底......
而此时的莫语正在太後寝宫请安,两人一起听说了玲珑有喜的消息,太後为了帝国有了後继之人而感欣慰,可是即将为人父的莫语却显得有些淡漠,他没有欣喜若狂,就说了句知道了,赏赐了些银两便将太医打发。
太後为他此举感到奇怪,难道他......"王在想锺离的事吗?"
"......!"被道出心思的莫语有些尴尬,立刻回驳道,"不是,我......本王才不会为了他烦心。"
"王,莫语,现在在我这儿放下身份,我们谈谈好不好?"太後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莫语按照他说的做,缓慢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可依旧沈著脸,没有什麽精神。
"莫语,听说锺离从小陪你长大,那麽你们的感情应该不错,可为何我看......你似乎很讨厌他?"太後心细,这点她早发现了,可迟迟不讲,现在想来也是害了锺离。
莫语一听,诧异地回头道:"谁说我讨厌他的?"
"哦?不讨厌为何百般刁难?"不讨厌,为何要如此加罪於他?
"那是......"莫语顿时没有了声音,最後还是悻悻地垂下头,"母後不会明白的。"
"可我觉得锺离那孩子却很喜欢你。"太後真诚地说道,"以前他在韬潋那会儿,根本只对药材感兴趣,即使是他的父亲,也很难见到那孩子认真以外的其它表情。"
"太後对锺离很关照。"莫语第一次和锺离面见太後的时候就有所察觉。
太後微愣,一会儿才露出慈爱的微笑,"我早说过,锺离从小和祁炎一起长大,我将其视如亲子。"
"所以我将他贬为奴隶,太後不高兴。"莫语也明白,"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是韬潋王,成命难收!"话到这里他也面露难色。
"既然如此,那麽王可否将他调到我这里?"太後提议。
调到太後这里的确不错,但一国之主在太後寝宫长留,会引来别人的闲言闲语,可在玲珑那里就没什麽,王去王後寝宫就算一整天也没有不对,而玲珑对锺离应该也不能把他怎麽样才对。
抱著一己之私,莫语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毕竟也只是个奴才而已。"不想让太後看出更多的异样,莫语借口离开了这里。
他一个人遣开了宫人,独自走在幽静的院道上,现在周围没有盎然春色,只有白茫茫一片,没有百花争豔,只有雪花点点。莫语抬起头,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有些失落。
偶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伸手托起一把白雪,冰冷刺骨的感觉仿佛感受不到,莫语只是呆呆地看著。
记不清多少次地辱骂锺离,说他肮脏下贱,只因莫语愤怒,他的哥哥不属於他,而是矜鸳楼的头牌,不知道他有过多少个男人,今朝他属於他,可明日他又会属於谁?莫语不安,他要他永远属於自己!
所以他要做韬潋王,他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牺牲一切......
"可是哥哥......事情到了今天,为什麽我一看见白色纯洁的东西又会想起你呢?"莫语自言自语。
"好笑吧?"莫语苦笑,"因为你我失去了生育能力,我也很生气,失去理智就设下了圈套......而说今生不见,也只是惩罚你......骗你的,可如今事情过去,我要怎麽面对你?我毁掉了你一族声誉,恨我也是应该。"
"哎......如今说这些还有什麽用呢?"叹了口气,莫语放下那堆白雪,径直朝前走去。
"现在,我有孩子了。"他一边走一边还在道,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弥散,"我还是决定给他起名叫‘莫离',莫离......很好听的名字,是不是?"
他越走越远,寂寞孤单的身影徘徊在院落里,没人响应没人回答,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扬起如孩童般天真灿烂的笑颜,这个时候他不是韬潋王,他只是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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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什麽声音?
锺离闭著眼睛平躺著,聆听那阵阵心跳声,却得到了久违的详和与宁静。没有外界的纷扰,人世间的纠葛也与他无关,一切都是那麽平静......如果可以什麽都不用想,抛弃自己的责任义务,这样一个人也不错。
但这终究不是现实,一旁隐约传来的声响破坏了这般寂静。
"为什麽?"这个人的声音......
"难道你不想为琳琅报仇吗?"玲珑依然坚持己见,"不要忘记,告诉我锺离是罪魁祸首的就是你,莫非现在你後悔了?"
"我没有,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做到这样!"男人激动地回道。
锺离被他们吵醒,睁开眼睛望向身边,他刚才没有听错,那个熟悉的声音......
"祥勤......?"虚弱地出声,锺离发现自己声音沙哑,说话时的喉咙仿佛火烧般刺痛。
"......!"床边的两人一惊,齐齐朝床上望去。
"那麽快就醒了。"玲珑有些意外,随即瞥了眼身边的祥勤,"你果然还念你们那兄弟情谊,下手也没有狠到哪里去!"
祥勤不理她,只是见锺离那疑惑不解的眼神,心底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而玲珑似乎也料准了他的反应,径直走到锺离面前,"怎麽?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他会出现在我这里?为何会打晕你?"
锺离不语,可双手不由地抓紧了身下的垫褥。
"锺离,我......"祥勤的表情欲言又止,最後他咬咬牙,将头撇到了一边道,"是你不好,你怎麽可以为了王就牺牲了琳琅?她与他爹的野心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什麽要把她扯进来?"
"琳琅?"为什麽要提到她?难道......"祥勤,你和她......"
"一天。"玲珑忽然出声,语气凄凉悲恸,"就差了一天......若不是王先一天宣布他要娶琳琅为後,那琳琅就该是祥勤的妻子了!"
"......妻子!?"锺离模糊记起了什麽。
他一下子起身,险些摔倒在地上,可他不顾一切地来到了祥勤身边,抓住他的手问:"你之前说的喜欢之人......是琳琅?"
祥勤无奈地点点头,"我喜欢她,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喜欢,就是和你一起去太师府的那次。那以後我就常去找她,太师怀著野心,可琳琅却是个好姑娘,我们一起聊天,无所不谈......当时谁都认为王会选择健康的玲珑,可谁知道,就在我决定向琳琅提亲的前一天,王居然说要娶琳琅为後,你要我们如何接受!?"
锺离闻言,浑身轻颤,他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如果......
"琳琅是个怎样性格,我做姐姐的最清楚不过。"玲珑接著他的话道,"她胆小柔弱,却是有情有意,认定此生唯爱一人,这样的她要怎麽嫁给王?可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选择轻生来了结这段孽缘,将最痛最重的包袱留给了我们。"
"你们......恨莫语?"锺离问。
"不错,可我更恨你!"玲珑冷瞪著他,几乎想将他撕裂。
她神情冷洌,令锺离不寒而栗,他似乎明白了,也似乎死心了,便问向祥勤:"之前我告诉你,琳琅是我为莫语所选,你也告诉了她?"
"......恩!"祥勤承认。
"我妹妹居然因为你的一己之死,生命就这麽结束了!你要我如何不恨你!"玲珑话到这里,眼泪不能自已地流落,"我恨你,就算你死了也不能平复我的愤怒,我要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说著她抽出悬於墙上的宝剑,剑锋一衫一下便刺向锺离双脚。锺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有逃避,没有闪躲,就这麽站著......
"锺离!"知道她想干什麽,祥勤大喊,"玲珑住手!"
可说时迟 那时快,玲珑的恨意全倾而出,根本听不得劝阻,剑锋有力地刺过锺离的双脚,霎时一道血红染上了宝剑,遮盖了原本的光泽。
"唔......!"剧烈的疼痛,原本应该放声大叫的锺离却忍住了**,跪倒在地,他看向自己脚上的伤痕,刹那间他已明白了玲珑所想。
挥起宝剑,玲珑喘著重气道:"脚筋,手筋......我要废了你,然後等孩子出生......你也就可以‘离开'了!"
"哈......哈......这样......"过大的痛楚让锺离的话语变得断断续续,"你就能......原谅......莫语了?"
"恩?"玲珑和祥勤先是一愣,可旋即玲珑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著那个贬你为奴的王!?锺离,我真是佩服。"
然後她又露出残忍的笑意,将剑锋对准了他的双手手腕,"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可以利用王,百倍千倍地折磨你!不过你放心,看在莫语待我不错的份上,若有一天,我爹造反,我会留他一条生路。"说著再次朝他刺了过去。
祥勤想阻止,可在最後一刻,那张和琳琅一模一样的脸庞让他动弹不得,站在那里不能言语,只能不忍地转过头,任凭鲜血从自己眼前闪过。
"啊啊啊!"手足连心,从四肢留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玲珑解了气似的将宝剑扔到了地上,看著由於痛苦而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锺离,她恶狠狠地在那受伤的脚踝处踩碾,锺离痛不欲生的表情唤起了她心中最黑暗的一面。
"琳琅,姐姐为你报仇,你开心吗?"她宛如发狂似的笑了起来,"你一定很开心吧!"
"玲珑,住手吧!"祥勤一把拉过她,挡在锺离面前,"他还有王的孩子。"
"对,孩子,我还要他腹中的孽种。"玲珑自言自语,於是立刻向祥勤命令道,"你把他带到冷宫去,我自会派人把手,王不会去那里,自是安全。"
"是。"
祥勤接到命令,就用披风包裹住锺离,横抱起他,趁著宫人门不注意,一路走向冷宫。
路上颠簸,锺离的伤口疼痛不已,他紧紧拉住祥勤的衣襟,一些血迹也沾染上了那外袄。
"祥......勤......"锺离艰难地唤道。
"不要说话,我到冷宫为你止血。"祥勤的声音有些颤动。
"听我......说。"锺离不听劝阻,"你可记得......当时答应我的......话吗?"
祥勤一愣,可旋即明白了他要说什麽,难过地点头回答:"......记得。"
锺离听到答案,微微一笑,"很好......我的请求......依旧不变......如果......我不在了......请你......请你帮......莫语......唔!"话还没完,又是一阵剧痛使他噤了声。
"好好,我知道,我会保护王的......你不要担心。"祥勤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加快速度奔跑。
"恩......"听到他的保证,锺离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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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潋王後有孕,韬潋举国欢庆,王宫中宴请三日三夜以示庆祝。臣子们纷纷道喜祝贺,更送上重礼讨王後欢心,如今谁都明白,母以子贵,玲珑身份特殊,但若她生下王子,那麽不用说,下任的韬潋王一定是那孩子。
宴会上,最开心的应该是莫语和太後,但是他们的表现却过於冷静淡漠,虽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也没有人有上前询问的勇气。相较之下,太师韩卫不发一语,可他看向女儿那般骄傲的眼神却显示著他的欣喜与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王後是他的女儿,王子是他的外孙,这样得天独厚的後天条件,哪个臣子不懂得利用!?更何况,韬潋王身上背负著他爱女的一条性命,韩卫定要他血债血偿!
而与宫内的热闹气氛相比,冷宫就清静多了,雪止天晴,寒气袭人,冷宫四处都被白雪覆盖,简陋破烂的宫殿,没有人气的屋子,到了夜晚也无人掌灯巡视。锺离自从被祥勤带来这里,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
冷宫没有後妃,所以也无多余的人把手。只有一个以前为後妃们接生的老嬷嬷,不知是犯了过错还是什麽原因,她一直留守在冷宫。而现在她也成了玲珑最好利用的人手,玲珑给了她承诺──只要她不多话,不多问,照顾锺离,直到他平安生产为止,之後就放她自由。
她接受了!除了祥勤有时来探望外,谁都不曾进这冷宫,玲珑命他带来一些御赐的药材和生活用品,可没有让人治疗他手脚上的伤口。以至於现在,锺离外部伤口开始愈合,但受创的筋脉却没有接上,以此长期下去,锺离明白意味著什麽,他将手不能提重,脚不能快跑,武功全废不说,连日常的生活都会出现问题,这样的一个废奴隶又有谁会需要?
也许是思考太累,锺离疲惫地眨了眨眼睛,朝透风的窗外望去,月光依旧皎洁地洒落在雪地上,泛出银白色的光芒。他凌乱的发丝随意披在两侧,感受寒风时强时弱地拂面出来,有些干燥的双唇微弱合动,似乎在诉说什麽。
苏嬷嬷小心在一边伺候著,合上房门,还用纸尽力糊住那些漏风处,正当她打算去糊锺离面对的窗户时,却发现锺离似乎在说话,於是便慈祥地问:"锺离公子,在看什麽呢?"
锺离又眨了眨眼睛,弱声道:"雪......很美。"
"呵呵,的确很美。"苏嬷嬷一边笑道一边将那些透风处糊起,"可现在公子的身子不允许你出去,待明年,再好好看看那白雪无垠吧!"
"明年?怕是没有机会了......"锺离绝望地闭起眼睛,四肢的疼痛只有靠平躺著来缓解,如今他已没有逃走的力气了,"苏嬷嬷......外面好热闹......在庆祝吗?"
那些欢庆的乐声传到冷宫,声音虽然单薄却不失真实。
"王有了子嗣,当然要好好庆祝。"苏嬷嬷端来一碗米粥,坐到锺离身边,扶起他开始喂粥,"公子吃点吧,对娃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