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境
九月初,夏末暑热还未消散。一辆青帘马车趁着天刚亮,阳光不算燥热,轻快地奔跑在官道上。
谢容淮舒舒服服的斜靠在铺了软垫的位置上,吃着温热的包子。外面车辕上,赵元一边驾车,一边哼着不成调子的乡间小曲,看上去和出远门做生意的小商贩没什么两样。
“老爷,前面有家茶寮,需要过去喝口水不?”赵元掀开帘子来问。
谢容淮掀开帘子,前面不远处有个小茶寮,专门为沿途赶路的商客提供茶水和简单的吃食,此时三三两两的坐着些客人。
光吃包子喝冷水确实不舒服,谢容淮点头,“好。”
马车在茶寮前停下,七八张桌子毫无章法的散乱摆放,也亏得地方大,又没别的摊子。
左手边两个江湖人打扮的魁梧汉子,正在吃肉啃馒头,手边搁着寒光锃亮的大环刀,刀柄上系着红绸,在晨光微风中颤抖。中间一对年轻小夫妻,不知丈夫在妻子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小娘子清丽的脸颊上飞霞一片,掩嘴轻笑。他们旁边是一个盘腿坐在凳子上的老妇人,一身洗的发白的蓝布衣衫,许是年纪大了,后背佝偻,手里的布几乎要贴到脸上方能看清细针和花纹,她一面颤颤巍巍的绣花样,嘴里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赶紧绣,赶紧绣,绣不出来要饿肚子了。”
谢容淮与赵元这对主仆的到来,只引起店小二的注意,热情的跑到跟前招呼道:“客官,要点什么?”
“上一壶好茶。”赵元引谢容淮到最边上的桌子,用衣袖擦擦面对官道的凳子,傻笑道:“老爷,您请坐。”随后,他在旁边的位置坐下,高壮的身形恰好挡住其他人的目光。
谢容淮放眼望去,其余三桌人皆无异样,店小二在冒着滚滚热气的灶台边,手脚麻利的忙着泡茶。
官道的另一边是一条小河,沿着这条河一路往东,到霓江码头,再换船,十日内可到达惠河郡,谢老太师就住在惠河郡附近的桃源镇。
“二位客官,茶来了。”店小二笑呵呵的搁下茶壶,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谢容淮低头喝茶,眼角愉快瞟向其他人。赵元将一枚银针探入茶水中,待确定无毒后,飞快地收起银针,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碗。
没有人表露出异色。
帝都中,席衍秋乔装易容成他的模样,对外宣称因偷漏税银一案
被惊吓的旧病复发,养病在床,不宜见客,蒙蔽所有明里暗里关注他的人,然后他与赵元两人快马加鞭前往江南。
尽管已掩人耳目,但谢容淮沿路仍非常小心,生怕一个意外让他“死于非命”。
谢容恺若是知晓他无缘无故的突然前去找祖父,必然会半路截杀。
因为谢老太师的手上有一样关乎谢容恺性命的东西。
他不辞辛苦千里迢迢奔赴江南,不仅是为了解决谢氏一派在江南的势力,更重要的是拿到那样东西——对付谢容恺有捷径可行,他才不会绕远路呢。
“救命啊——”一声惨叫忽地打破清晨的宁静,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人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扑倒在茶寮前的尘埃里。他顾不得身上脏污不堪,扯住桌边魁梧汉子甲的裤腿,惊恐的大叫,“前面,前面有抢匪,大爷救我!”
谢容淮与赵元对望一眼。
店小二热心肠的扶起那人,汉子甲粗声粗气的喝道:“本大爷可从来不知此地有贼匪。”
“大爷您有所不知,”店小二解释道,“往前四五里地,从前几日开始,有一伙贼匪占道抢劫,害了不少人。官府派人去捉拿,可惜这群人神出鬼没,异常狡猾,官府的人全是无功而返。”
“啊?”刚才还在害羞中的小娘子惊叫一声,缩进男的怀里。
她相公焦急的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前面只此一条路可走,这可如何是好?”
老婆婆停下手,呆滞的望过来。
“客官莫急。”店小二递了条干净的帕子给伤者,“您往前走一点,有个小渡口。你花几个铜板,顺河乘船越过抢匪出没的地段不就行了?”
汉子乙忽地站起身,操///起大环刀,刀背拍打的桌面“啪啪”响,陈旧的桌子眼看着就要散架了,“一看就是你这厮故意演戏,骗船钱!”
店小二差点给两个汉子跪了,哭求道:“这位好汉,小的哪里敢骗您呐。”
伤者用帕子捂着伤口,喘着气道:“这些贼人功夫好,心够狠,我趁着天黑,他们没主意才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店小二指着伤者,“你看你看,我至于为了几个铜板,把人砍成这样吗?你不信就算了,我带人找大夫去。”说完,店小二自顾自的牵出驴车,带着伤者往不远处的县城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老爷,怎么办?”赵元明白此刻是前有虎,后有狼,“要不我们回县城再住一日?”
谢容淮搁下茶碗,低语道:“若是真有什么,躲得了今日,明日呢?”
那边,两名汉子骂骂咧咧的丢下些铜板,扛着大环刀往东边走去,隐隐的飘来几句“要真有贼人,看老子一刀砍死他们”,“大哥说的极是,碰上我兄弟二人,英雄变狗熊”之类的话语。
一直透明状态的老婆婆收起手上的东西,挎着小包袱,拄着拐杖也来到谢容淮面前,眼中满是泪光,“老爷,请您也带上我吧,我家小孙儿在山那头等我呢。”
老人家的模样实在可怜,谢容淮答应了。
那对年轻夫妻原地踟蹰半晌,男的走到谢容淮面前,拱拱手道:“这位老爷,可否与我们一同搭船过去?”
赵元警觉的握紧腰间的佩剑。
谢容淮淡然笑道:“好的。”
小娘子连连道谢,欢喜的握住相公的手,小声说着“正好我走累了,有马车坐坐,可以省些气力呢”。
众人往马车走去。望着几人背影,恰巧一阵风吹起,谢容淮伸手接住一片碧绿的叶子,顺手收进衣袖,才快步跟上他们。
走了快一里地,确实有个小码头,众人等了片刻,有船家过来了。船只不大不小,五个人加上船夫,仍有不小的空间,夫妻两个坐在靠近船头附近,卿卿我我、恩爱甜蜜。
老婆婆坐在船中间,因为路途较长,她又拿出针头线脑,开始绣花。
赵元坐在谢容淮身前,有意无意的注意四周动静,河的另一边是将近有一人高的芦苇丛,肆意的沿河长的铺天盖地,非常适合藏人,不得不叫人小心提防。
谢容淮倚靠在船舷上,悠然自得的赏着两岸风景,轻风吹起他散下的发丝和衣角,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温雅笑意,和着青山绿水,一派风流恣意之态,引得船头小娘子和老婆婆不时看过来。
约莫走了两三里,谢容淮摸出一支紫竹洞箫,自得其乐的吹起来。
从飘逸悠然的《秋风流云》,紧接着时急时缓的《碧涧流泉》刚罢,曲调忽地转而变得嘈嘈如急雨,声声迫人心弦,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赵元不由地气息一乱,回头瞪向国舅爷。
如此美景之下,哪里有他这般乱吹的。
夫妻俩的目光也望过来,含着探究的意味。
谢容淮不管不顾,更何况没有人出声阻拦,手指快速地在箫上起落,节奏愈急。
一直全神贯注绣着花的老婆婆,手指猛地一颤,针尖扎进她的指尖,一点殷红在绢布上晕开。
谢容淮放下紫□箫,起身坐到老婆婆身边,递上一方锦帕,“真是对不起,在下鲁莽了,这一曲《破阵》竟是让老人家心绪烦乱了起来,罪过罪过。”
老婆婆低着头,掩藏住幽暗的眸色,轻声说着“没关系”,想接过锦帕,结果谢容淮没有松手。
两两相望,僵持住了。
“如花美貌,妙龄年华,掩藏在苍老面容下,实在可惜可惜。”谢容淮一声轻叹,满脸惋惜之色。
此时,船已行至水面开阔处,日头高升,阳光明媚,两岸有鸟鸣不断,实实在在是一个泛舟郊游、安详平和的好时候,可惜小小船只上,杀气在无形中蔓延。
老婆婆出手极快,但谢容淮更快,五指狠狠的在她脸上一扯,揪下来一张肉色面具,赵元如豺狼恶虎扑上前来,将她推到那夫妻俩身上。
谢容淮拍拍赵元的肩膀,赞扬道:“你我越发的默契了。”
赵元嫌弃的扭了扭肩,努嘴示意他去看船头那里凶相毕露的女子,“你还是看看现下该怎么办吧?”
被人识破真面目的“老婆婆”目露杀意,冷冷说道:“既然被你识破,那我就在这里杀你好了!”话音刚落,她抬起手来,指间赫然多出数枚长针,针头泛出幽蓝色的诡异光芒。
谢容淮抱臂,立于船尾,一副“你来呀你来呀”的欠揍表情。
女子恼怒,不容多言,正欲出手,不想腰身猛地被人死死抱住。
“小姑娘娇滴滴的拿着如此危险的尖利东西作甚呢?”背后响起一个浪///荡的男子笑声,那只大手不老实的向上游走,“快快放下,陪爷好好乐一乐。”
一阵酥麻的感觉瞬时在女子的全身蔓延开来,指间长针落在地上,曼妙的身子也随之瘫软进身后男子的怀中。
先前羞红脸的小娘子抿着嘴,乐呵呵的瞧着自己相公**其他女子。
谢容淮和赵元双双背对这几个人,坐在船尾,天南地北的胡扯乱吹,另一头船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船上的骤变,早忘了划船赶
路。
“你们是什么人?!”女子喝问道,怒目相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上头交待的截杀对象。
“咦?”小娘子惊讶,“原来江湖上还有人不知晓我们方氏夫妇的名号?”
男的压在女子身上,淫///笑道:“那今个儿就让她知晓知晓。”
“船家呀,麻烦你把他们仨丢岸上。”赵元有点忍不下去了,太黄太暴力了有没有。
小娘子摆出一副难过的样子,“这位公子,瞧您说的。虽然您家老爷送了我相公一份好礼,但也不能这样对待我们吧?那岸上可是有贼匪出没的。”
“贼匪里说不定有年轻俊俏的男子呢。”谢容淮摸着下巴,'“以方夫人的功夫,和那些贼匪斗一斗,可增加些情///趣。”顿了顿,他转头盯着方娘子,目光深邃而冰冷,幽幽道:“若是两位不想死的话,还是尽快上岸吧。”
方娘子瞟眼丈夫身下的女子,明白那是来暗杀眼前这位不明身份的老爷的杀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可不愿被他人恩怨牵扯,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于是让船家靠岸,三人匆匆钻进树林子里。
“大老爷,我……”船家一听继续待在船上会有性命之忧,吓得双腿发抖,痛哭流涕。
谢容淮颇为无奈,“你上岸是死,陪着我们倒不一定会死,你自己选择吧。”
船家放声大哭。
小船继续前行,赵元刚想问问国舅爷是如何识破杀手身份的,嘴巴刚张开,一个字都还没出口,猛然扭头望向岸边的芦苇丛。
芦苇在风中摇曳,似有人在其中潜行。
半躺在位置上的谢容淮狠狠地将草杆子往地上一扔,“赵元,我心知你有诸多问题,可惜……现在不是回答的时候。他们真的又来了。”
☆、闪亮登场
数道身影从芦苇丛中闪现,深色劲装,黑布蒙面,唯独露出一双双森冷的眸子,手中弓箭直指船上二人。船家丢掉桨橹,抱头趴在船中,害怕的浑身发软,看都不敢看一眼。
谢容淮整理好衣衫,端坐在船上,好以整暇的望着那一队弓箭手。
赵元忍不住揶揄道:“国舅爷您这是打算当一回箭靶子吗?”
“赵元啊,国舅我不想当刺猬。”谢容淮摸出离开茶寮时,捡的叶子,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尖利之声划破长空,惊得林中鸟儿四起。
“国舅爷,”赵元的脸色比吃了黄连还痛苦,“死到临头您还有心思玩这个,我是该称赞您大无畏的精神好呢,还是该骂您蠢呢?”
“先别这么早下定论。”谢容淮眼睛一弯,遥遥一指万里晴空。
“扑棱棱”,远处响起鸟翅扇动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
赵元惊恐的望着半空中聚集起、有遮天蔽日之态的鸟群,这些鸟仿佛被人用无形的绳索操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芦苇丛里的弓箭手,并且又狠且准的戳向他们的眼睛。
惨叫声此起彼伏,被戳瞎了双眼的弓箭手持剑驱赶前仆后继的鸟群,将一只只鸟劈成两截,温热的血液洒了他们满面,形状犹如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疯癫妖魔。
有手脚灵敏迅速的弓箭手避开群鸟攻击,向船上放箭,但威力远远不及先前了。
赵元佩剑出鞘,寒光飞舞间将羽箭斩落,逼人气势远远不同于往日不靠谱的模样。
鸟群趁着弓箭手忙于放箭,疏于防范之际再度发起攻击,惨叫声愈发的响亮,很快没人能够分心去对付谢容淮二人了。
赵元张大嘴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芦苇丛中的惨状,“国舅爷,您,您是如何操控这么多鸟的?!”
“我早料到有这一天,提前备下的。”谢容淮满意的望着今日的成效,不枉费他花了人力和财力进去。
这时,一道灰色的人影映入谢容淮的眼中,那人足尖轻点水面,轻盈的仿佛一只身形优雅的鹤,如离弦之箭飞掠过水面,落在芦苇丛前,手起剑落,白芒耀目间,鲜血飞溅。
谢容淮一怔,他算准自己离开帝都的事情迟早会败露,可万万没算到那人会来。
“国舅爷,那不是您的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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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谢容淮一巴掌捂住赵元的嘴,眉头深锁,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圈,群鸟分不出敌我,连新加入的人一起攻击。他忙再吹叶片,鸟儿们四散而开,在半空中盘旋一阵,便飞的一干二净,唯留地上数具鸟尸。
再看芦苇丛中,伤痕累累又瞎了眼睛的弓箭手压根不是来人的对手,此时已伤亡大半。
正当胜劵在握之时,芦苇又是一阵摇晃,钻出十数名蒙面人,他们迅速的分为两拨,大部分人缠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剩下的突破防线,钻入水中,“哗啦啦”两声就没了动静,仿佛石沉河底,无声无息。
来人被纠缠住,根本无心顾暇谢容淮那里,河水浑浊且深,无法分辨出蒙面人身在何处。
赵元神色一凛,将谢容淮护在身侧,屏气凝神观察水面动静。
风静,水静,唯有打杀声在不远处回响。
“哗”,水面忽然裂开,一名黑衣人灵巧如蛇,飞跃而起,寒光直逼赵元。
赵元横剑格挡,又一名黑衣人窜出,飞身欲取谢容淮项上人头。
“噗”,利刃扎进肉体中的钝声响起同时,黑衣人身影一顿,随即栽进水中,洁白的箭羽在水面上轻颤,血色在碧绿河水中荡开。
谢容淮毫发无损的立于船尾,放眼望向岸边,一张比阳光还要灿烂明媚的笑脸落入眼中,那人冲他挥挥手,猛然一个转身,斜斜一剑送两名偷袭的黑衣人下地府。
形势好转之时,船身一阵剧烈地摇晃,赵元踹开逼近的黑衣人,转身扶住国舅爷,与此同时一道寒锋自船底扎上来,差点刺中赵元的脚,紧接着船底传来“咚咚咚”的敲打声。
“不好,他们要沉船!”赵元一声惊呼。
“带上那位船家。”谢容淮按住赵元的肩膀,指着浑身发抖的船家,“我们到底是连累了他。”
“可是……”
谢容淮眼色一厉,“快去。”
船身更加猛烈的摇晃,脑袋里不合时宜的一阵抽痛,谢容淮身形顿时失去平衡,杀机近身,但他面色淡然,只听一声惨呼,他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观海。”他冲那人笑了笑。
薛观海搂紧谢容淮的腰身,向提溜着船家后脖领的赵元吹声口哨,接着脚下用力,直直的跃上半空,“砰”,脚下的船体瞬时崩裂分解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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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挟带水花飞溅,河面上仿佛绽开一朵巨大的花,只听河中惨叫声不断,渐渐的有鲜血染开。
跃至最高点,身形开始下坠,衣袂翻飞,恍若翩然飞仙。
薛观海足尖轻点漂浮在水上的木板,顺势再度跃起,漂亮的一个翻身,落在三丈开外的船上,赵元和船家随后落下。
“哈哈哈,阅武山庄薛观海果真名不虚传。”一阵狞笑自芦苇丛后传来,接着一名男子大步走出草丛,不同于其他杀手,他未蒙面,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一身黑色锦衣,领口和袖口上描绘着白色的图案,腰间悬有一块金色的饰物。他负手站在河边,一脸轻慢不屑之色,黑靴踏在染了污血的杂草上,仿佛丝毫不在意躺尸一地的手下。
薛观海横剑在身前,傲然而视,冷声道:“高泊?乌衣堂近来穷的要劫道抢钱了?”
“哈!”高泊仰天一声笑,自以为潇洒的一甩额发,“薛观海,老子劝你别插手我乌衣堂的事,到时候拉整个阅武山庄下水,你赔不起。”
薛观海不以为然的笑一声,眸光顿时慑人心魄的冰寒,气势浩然威武,“既然你这样说了,看来今日不能留你活命!”
出手在须臾之间,灰色身影动如脱兔,势如闪电,直取高泊命门。
高泊不以为意,也不见他身携任何兵器,仅以手掌对敌,赤手压住薛观海的宝剑,那双白净净的手像是铜铁玉石生成的一般,竟伤不到他丝毫,另一掌袭向薛观海胸口。
薛观海竟觉得剑身上似压下巨石一般,忙抽剑闪避,后跃一丈。
乌衣堂高泊,一双铁掌威名于江湖,因为他掌掌凌厉异常,势能破竹碎石。
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芦花漫天飞舞,犹如冬时白雪,数十回合仍不见高下,但薛观海心里清楚——他的剑怕是快要支撑不住了,高泊的手掌如同铁锤,千斤之力一下下击在剑身上,若继续下去,必然要被击碎剑身,手掌顺势便会拍在他的胸口上。
谢容淮目光一黯,他已看出薛观海出手开始有顾忌,心知不妙。
赵元拿出从毁坏的船上抢救出的行李,“国舅爷,你看这个东西。”
谢容淮瞧眼包袱的一只小纸包,心生一计,他看眼赵元,见他双眼亮晶晶的,明白他俩是想一块儿去了。
“等等。”谢容淮拦住准备去帮助薛观海的
赵元,捏着小纸包,掂量了两下,“此人用掌,近身打斗难免自伤,我们还是来个出其不意。”
“国舅爷想怎样?”赵元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谢容淮冲着高泊喊道:“喂,那个黑不溜秋的家伙,你和薛观海打什么,你说你蠢不蠢,我在这呢!”
赵元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国舅爷是哪里来的胆量和闲心,要将杀手引到这边来。
高泊倒是沉得住气,逼开薛观海后,吼道:“哼,本大爷一会儿就来收拾你。”
“哦,薛大侠麻烦你坚持住!”谢容淮推搡赵元,兴高采烈的说道:“有薛大侠撑着,我看起码能再战三百回合,小元子,咱们快划船离开!”
赵元傻傻愣愣一小会儿,恍然明白国舅爷的意思,拿起桨橹作势要开溜。
那边高泊终于急了,他全部手下折损在此,要是再让谢容淮开溜,以后别说在乌衣堂内了,江湖上也没脸混了。
几招过后,薛观海假装被高泊的掌势逼开一两丈远,让他有可趁之机去攻击谢容淮。
高泊纵身飞跃,扑向河水中央的谢容淮。
“看我暗器!”谢容淮大喝一声,用力掷出那小纸包。
高泊讥笑一声,姓谢的也太不自量里了,想也不想出掌拍碎纸包,然后……
没有然后了。
白色粉末随风四散而开,迷住高泊的双眼,他痛呼一声,身形直坠水面,同时追至身前的薛观海补了一剑,血色的细线自额头至咽喉,平分那张雪白的脸。
薛观海踏一脚高泊的尸首,跳到船头,细微的“喀拉”声,他手中宝剑四分五裂,落进河水中。
☆、不死不休
河面上恢复宁静,小船顺流直下。
谢容淮和薛观海并肩相依的身影倒映在河面上,显得十分亲密。
杀气敛收的薛观海握着谢容淮冰凉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遍,待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开口问道:“小谢,你这是招惹上谁了?怎引来乌衣堂的追杀。”
谢容淮借着船身的一个颠簸,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淡淡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在帝都的不是我?”
“我听说你病了,就去看你。”薛观海老老实实的回答。
“衍秋告诉你真相了?”
薛观海点点头,“是啊,我一路快马加鞭的追你,生怕你路上遇到意外。”他回头望去,此时已看不到惨烈的飘红河水和染血芦苇丛,庆幸万分,“幸好我到的及时。”
谢容淮侧头望着倒影,心中泛起波澜——衍秋告诉薛观海真相,目的是什么?
“哦对了。”薛观海咋呼一声,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摸出两个纸包,一个给赵元,一个交到谢容淮手上,“我在荷影院的时候,碰见一个叫江逸师的男人,他给你送了些补品,我觉得人参还有点抱住,就只带着这个了。”
谢容淮一听,立刻打开纸包,果然是两颗人参。
他手指微颤,江逸师乃雄霸一方的军政节度使,上过战场,斗过同僚,观察细致入微,心思缜密深沉,必是用了什么办法,看出蹊跷之处。
可是他们之间不过因太子妃一事而有间隙,实在不至于落到买凶杀人的地步。
薛观海没注意到谢容淮陷入沉思中,滔滔不绝的说道:“那个江逸师,我看是个没眼色的,硬是一巴掌拍在席衍秋肩膀上,我刚进门,当时以为是你,吓了一大跳。”
原来如此。衍秋身负武功,当然承受得了那一熊掌,但他就不同了。江逸师不论是明面上卖个人情,还是不计较得失暗地里,总之透露了消息给谢容恺,让他们谢家窝里斗,届时哪儿还有心思谈起接谢昭姀入京的事宜,至于江逸师能否预料的到谢容恺会下此狠手,就不得而知了……谢容淮重新包好人参,随手丢进行李中。
“小谢,你还没说为什么乌衣堂人要来杀你。”薛观海不死心的追问。
谢容淮笑笑,“刚才你自己说了,他们穷到需要拦路抢劫。”
薛观海虎着脸,“我那么说是在气
人,他们一个个目中无人,不这样说占不到便宜。乌衣堂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杀手组织,他们一向不轻易出手。能让他们出手的,第一必须是值得杀的人,有权有势要么有钱,他们才不屑杀小官小吏普通商贩或是小老百姓。第二必须付得起高昂的价钱,”他伸出四根手指在谢容淮面前晃了晃,“至少得这个数。所以出手一次,够他们全家吃喝不少时候的了,哪里会穷到拦路抢劫。”
“哦。”谢容淮应道,这些他也知道。
“喂喂喂,”薛观海看他反应平淡,急了,“你可别不当不一回事,乌衣堂能长久不衰,最重要的是他们讲信誉讲的让人……觉得他们有病啊!收了银子,一定会办成事,无论要杀的人有多难搞定。”
这个倒不知道了,谢容淮岔开话题,“皇帝也杀?”
薛观海嘴角微抽搐,“我忘了,皇帝、亲王和当朝一品大员之类的,不杀。他们也怕惹上灭门的麻烦。”他摸了摸胡子,跳起来,怒指悠悠然的某人,“小谢!我说你,你是多没有危机意识啊!”
他提高声音,加重语气道:“不死不休的乌衣堂!”
赵元吓得手中桨橹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砸中自己的脚,脸庞顿时痛苦的扭曲。
谢容淮似在看岸边风光,却是什么都没看进眼中,轻飘飘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要杀我……与其苦思冥想幕后黑手,不如想一想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薛观海的气势顿时泄了,他坐回到谢容淮身边,问道:“你至今遇到几拨杀手了?”
“两个。”谢容淮很高兴薛观海不再追问幕后指使,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江湖人还是莫和朝堂之争牵扯上太多关系,“一个千针百媚花秀秀,一个你刚才遇上的。”
“哦哦。”薛观海点头,“第一个派出来的居然是个饭桶……”再次跳脚,“乌衣堂居然这么看不起你!”
“……”谢容淮扶额,“估计觉得我一介文弱书生,不需要派高手吧。不过你是在希望一上来,我就去见阎王爷么?”
“哼!”薛观海冷冷,握紧拳头,“乌衣堂来一个人,我杀一个!叫他们看不起你!”
“……”谢容淮和赵元主仆俩同时双双无言以对。
薛观海的目光回到谢容淮脸上,“不过,你居然认得花秀秀?”
“好歹我游荡了这么多年
,江湖上的人和事多少有些听闻。”
赵元忘记脚痛,有了精神,“国舅爷,您是怎么看出那个什么……花秀秀的伪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