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撩袍角,探身提气,高时雨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沈端时他已经腾身在了半空中,只见他右脚尖轻点横木借力飞起,宛如一只骤起的燕,直冲云霄,最后轻巧地落在了最上层的横木上。居然还略停了停,手指抽出一卷竹简来,一旋身离了横木,使了一个千斤坠,只见袍角纷飞,沈端一身布袍像是一只俯冲的鸟一样迅捷,又显出来势汹汹来,到离地不到半米的地方,沈端收势如流水,忽得慢下来。落地的时候轻而无声,“啪”一声落下,就像是往前迈了一步似的轻巧。
高时雨看着,心下暗道,这手功夫再给他十年也未必练的出来。
“时雨过来。”沈端刚露了一手却混似寻常,拍拍袍子,拿着书简往旁边坐去。
高时雨跟过去,看见书简上赫然是三个大字——山河录。
这是一本地志。
藏书阁藏本几千,若浩浩烟海,其中孤本残本又何其多也,高英杰时年十六,入桃花谷七年,又深得谷主信任,允随意进出藏书阁,况不能读其中一二。只医书良本武功典籍便够他一生钻研,他又有什么j.īng_力去研读地志呢?
何况这本地志既是结绳竹简,算起来也有年头了,单是前朝至今黄河便改道三次,那时候的地志又关现在何事呢?
看着师弟疑惑的眼神,沈端稍稍柔和了面色解释道:“这是地志,涵盖了包括中原一带在内的从南至北几千里的山川风物风土人情,从商时开始编纂,到周终于成书,可以说是最详尽的地志了。只可惜年深r.ì久,好多地方都变了样啊。”他将书简韦编解开,摊平在桌上细细地讲解着,忽的话风一转,问道,“你知道现在江湖上有何大事吗?”
高时雨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要考他,先是噎了一下,羞得脸半红才说出来:“是神刀三盗被杀,宝物失踪不见。”
“嗯……那我再问你,你可知道这件宝贝是什么吗?”
“弟子不知。”高时雨缩了缩脖子,手在桌下紧紧地捏着袖子,直把袖子捏得都是皱了。
“你不知也是正常的。”沈端略一沉吟,问道,“江湖上r.ìr.ì夜夜都在死人,无数伤残在我桃花谷外哀嚎痛哭,却多半被我桃花谷拒之门外,平心而论,你是否觉得谷内人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高时雨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道:“弟子觉得,江湖儿女多就义而死,死得其所,为恩仇而死者,多半自食其果,惨则惨矣,却算不上烈。世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弟子认为,桃花谷治病救人救的是可救之人,民间有句俗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桃花谷与其收治那些整r.ì沉迷打打杀杀,寻仇觅敌的江湖侠士,倒不如多给寻常百姓看看风寒伤病。”
“你倒是断的清楚,医者仁心本当如此。”
“只是——”
“只是什么?你尽管说来不妨事。”
“只是弟子时常想,若是有法子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将病痛一笔勾销就好了。少林寺的空竹大师一生行善积德,功德加身,却被病体所拖。然沙弥翻出空竹大师生前所用经书时,却在其中发现空竹大师的遗愿——向天再借一段寿。空竹大师是入了空门之人,有了欲念便犯了贪戒,然却有愿而无从实现,实在是可怜之人。弟子想,是否人生来如此,难道就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满足人的愿望吗?”
“嗯,说的很好。”沈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把话接过来说,“空竹大师这样有大功德的出家人尚且妄图长生,你一个桃花谷弟子尚且想要心想事成之法,更何况是普通人呢”
“难道……”高时雨的眼睛睁大了,“可那还是人间的东西吗?”
“自然是人间的东西,是人间最叫人着迷的东西。”
第7章 八风山庄
(七)
“这位小哥,出门啊?”
车夫前前后后地打理着一匹油光水滑的大红马,马背上扣着一件擦得干干净净的马鞍,鞍子上系着五色丝线结成的穗子。
唐渊走上前去,同车夫一起抚摸着大红马的鬃毛,说:“是啊,去京城——你这马伺候得可真好。”
“嘿嘿,好吧,这可是正宗的大宛马!”马夫骄傲地停了停胸膛,脸上杂乱的胡子都跟着他的动作颤了两颤。
“挺不错的。想不到大哥也是爱马之人啊。”
“称不上爱马,就是乐意跟这些畜生在一块呗。我啊,到现在都没娶妻,就觉得跟这些大马在一块就挺好,在马厩里睡也睡得安心。”车夫拍了拍大红马的头,脸上的笑容连胡子都盖不住了,大红马歪了歪头在车夫肩头亲密地蹭了蹭,“小哥您去京城啊?您雇我呗,正好咱从来也没进过京城呢。”
“行啊,我正要雇一辆马车,跟掌柜的说好咱就走吧。”唐渊前两天就收到了皇帝诏他回京的消息,只是他那皇帝舅舅从小就同他不亲厚,莫说是中秋佳节,就是年节也不曾特地诏他进宫。这神来一笔,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勒,您坐好。”
马车外传来马夫高昂的声音,马鞭一甩,“啪”的一声抽响,马儿嘶鸣一声,两只前蹄倒了倒,拉动马车辘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