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言灵没估算过自己的酒量,今天暂且小试牛刀。
她在吧台边坐下,酒保过来看她一眼,说:“妹妹,我建议你喝果汁。”
她笑着说:“你叫我什么?妹妹?”
酒保说:“有规定,未成年不可以饮酒。”
她说:“是你买单还是我买单?你替我买单,就按你的规矩来。”
酒保一愣,笑着问她:“想喝点什么?冰啤?”
她翘翘桌板,说:“冰啤。”
没吃过猪肉但看过猪跑,酒保被她应付走,多亏了平日里嘉怡的“谆谆教诲”,很快酒保拿着调酒器过来,煞有介事地甩来甩去。蒋言灵笑了,说:“美女,你们啤酒也要调啊?”
酒保说:“现在是按我的规矩来。”
蒋言灵乐了,那纸条写了串嘉怡的号码,递给她说:“如果我喝醉了,打给她,让她来接我。”
酒保停下,问:“你男朋友?这报复的方法太差劲了。”
蒋言灵说:“不是,你照打就是。”
说完,她拿回来添上了嘉怡的名字。
酒保兑完啤酒递过来,说:“你是失恋了,还是只想来寻欢作乐?”
“我脸上写着失恋?全世界都问我是不是失恋。”
“不是失恋,为什么来酒吧?”
蒋言灵狡黠一笑,说:“我来测测酒量。”
“酒量是虚假的,”酒保耸肩,说:“有人拿红酒测,有人拿洋酒测,你拿啤酒测,真狡猾。”
“为什么狡猾?”
“失意的人喝闷酒,和爽快地喝欢酒的酒量不一样。如果你是失恋,那便是失恋的酒量,”酒保递给她一块方糖,说:“失恋的酒量都很小。”
“饮酒消愁,酒量怎会小?”
“失恋的人要的是喝醉的结果,而不是喝醉的过程,没喝之前,便已醉了三分了。”
蒋言灵哈哈大笑,说:“你们做酒保的要求,是不是必须体会一次肝肠寸断的爱情?”
“我只是个传声筒,被客人开导,又开导客人。”
蒋言灵很严肃地问她:“你相信缘分吗?”
酒保没有应答,而是静静地擦酒杯。
蒋言灵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酒保说:“这句话是故事的开头,无论我相不相信,你都要给我讲个故事。”
她接着说:“我在等你的故事。”
蒋言灵嗤笑,说:“你赢了。”
半杯啤酒下肚,她的脑子已有些许眩晕。空腹饮酒易醉,她没有经验。桌上放着一块方糖,她干脆地将她丢进酒杯里,说:“这块糖有什么用?”
“我怕你故事说的难过,吃完这个能开心点。”
蒋言灵低头猛笑,这不正是自己的所想的吗?
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进来,有趣的酒保离开了。随着夜色渐深,来的人越来越多,酒吧的音量也越来越大。她情不自禁地随着迪士高的音乐摆动起来,脑子里想的是电影里米亚和小背头的步伐。
舞池传来响动,她回头一看,很多客人围在一堆看热闹,无非是有只狗钻进来了吧。她喝完剩下的啤酒,将钱压在杯子下面,随着人流也凑过去看。
出乎意料,人群中为首的她认识,正是国兴。这个人每每出现都令她紧张,他让她想起阿发的死,他和阿发是一类人,后者让真心更坚强,而他可能会摧垮嘉怡。
蒋言灵赶紧拨开人群一探究竟,原来是有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险些被地上的人绊倒,摔在另一个人身上,那瞬间她却看清了那人脚上的鞋子。那双鞋子在她眼前无尽地放大,直到她被酒精催热的鲜血将近冷却。
蒋言灵大吼:“快!快把她带到空旷的地方!你们都散开!”
她失声尖叫,蹲在地上的男人回头,发现是蒋言灵,嘶哑的喉咙说不出话。
“动起来啊!快啊!”
她一脚踢在国兴的背上,男生们才开始慌慌忙忙抬人。蒋言灵死死盯着那人煞白的脸,口中不停地念道:“嘉怡……醒醒啊……嘉怡!”
国兴将她放到开放隔间的沙发上,手忙脚乱,问蒋言灵该怎么办。
“快打999……然后……然后……”
国兴飞奔去柜台打电话,其他人都围在旁边看热闹。
她腿软,往后退了两步,摔倒在桌上,酒瓶被推倒里面的液体倾洒一地,坐在冰凉的桌上说不出话,酒水将她的裤子衣摆完全打湿了,却浑然不觉。
原本……原本嘉怡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晕倒……
她跪在地上,趴在嘉怡耳边喊她名字,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嘉怡……醒醒啊……嘉怡!”她边擦着眼泪,边喊:“黄嘉怡!我让你醒醒!你快点醒来啊……呜……”
嘉怡依旧紧闭着双眼,她灵动的表情,她盎然的笑意,她脆响的声色如今化作一张静谧的脸,安静地如同睡过去。这种安静让蒋言灵害怕,她从未有过让她突然跳起来、调皮地说“骗你的!被我吓到了吧!”的渴望,身边的人突然让开一条道,国兴带着一帮医护人员赶进来。
蒋言灵双腿无力,跪在地上起不来。国兴将她拉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嘉怡被救护人员抬上救护车。这段时间的气氛是凝重的,她掐着胸口,呼吸也变得困难。有关阿发的记忆一点点渗透进来,她分明记得听见真心出事的那瞬间,想到了阿发头破血流倒在山道上,想到真心将阿发的骨灰埋在树下,想到梦里他们成亲的画面。
不……不能想这些……嘉怡一定会好起来的……
国兴跟着救护员去了室外,蒋言灵强撑着跟上去,外面被交替的红蓝警示灯充斥,一股可怖肃杀的气息。心电仪发出冰冷的质感声音,她听到静脉推注的剂量不断增大……心脏起搏器的电击声屡次响起……
最后是锡箔纸罩上了嘉怡安详的脸,结束了白色恐怖的梦。
蒋言灵看到里面的人被裹袋,拉链拉到顶部,那一刻她晕了过去。
她仿佛听到了嘉怡的抱怨,看到了她鬼马精灵的笑,说她还会回来。
坚守吧台的酒保看到这一幕,颤抖着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
“请问是嘉怡吗?你的朋友晕倒了……是个女生……在……”
第 26 章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看到雪白的天花板,被明灿的日光照得晃眼。后来她发现并不只是日光,而是数十个上百瓦的灯泡汇集的吊灯,经过无数水晶切面的折射,让她睁不开眼。
旁边有人在叫她,蒋言灵困难地扭过头,是个女人,已经满脸泪痕。
是淑君,她认出了女人,可女人却像失了忆那般焦急地捧着她的脸,但凡有微小的扭动,脖子就跟触了电的阵痛。
蒋言灵问她:“我在哪儿?”
淑君噙泪说:“你在家里,灵灵。”
蒋言灵否认:“不……我不在家里,我到底在哪。”
淑君说:“你在你的家啊,灵灵!”
蒋言灵合上眼睛,她不想和淑君玩没有意义的文字游戏。这是在淑君的家里,在冼澄海和冼海鹰的家里,这并不是她的家。
她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晕倒,也忘了自己是如何到这个地方。长久习惯于黑暗状态下的瞳孔猛然缩小,她被光线照得想吐,只期望能再次晕过去。
看出了她的不适,淑君没再打搅,让人熄了灯自己走出去。蒋言灵听到关门声,心里的门也随着那声响渐渐阖上。
她倏然想起来了。
那天她心血来潮,看完电影想去冬箐原来的寓所看看,不知不觉走到酒吧里,天真地想测酒量。遇到嘉怡晕倒了,然后她被999带走了。
她头很痛,记忆像碎片一样零散,她记得每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包括她那天穿的西瓜色袜子,她给酒保写了电话,她看到嘉怡脚上的鞋子,还有国兴,她之前并未留意国兴的眼角有颗痣,可这是大脑告诉她的。
蒋言灵挣扎着爬出被子,摸到脖颈上带着厚重的白色的矫正器。
难道自己被袭击了?
不可能,大概是跌倒的时候扭倒脖子了吧。
她跳到地上,透过窗外一点点月光,她看到自己的脚上还是那双西瓜色的袜子,说明自己并未昏迷多久。夜晚的别墅群很静谧,那么,嘉怡现在在哪儿?她从医院回家了吗?
一想到嘉怡,她头就痛。嘉怡是个令人头痛的女生,但这种痛是真真切切的疼痛,不是喝完酒后意识不清的阵痛。她摸黑走出房间,一看门就看见好几个大人坐在走廊的凳子上,见她出来,全都不由自主站起来。
“灵灵,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蒋言灵,大晚上的你去酒吧干什么?”
“怎么这么不小心扭倒身子了呢?!”
“感觉好点了吧?”
刹那间,四个大人脱口而出,把她炸懵了。
这都是她的亲人们。
淑君数落:“海鹰……灵灵才刚醒来,别吓着孩子。”
“那你跟她说,哼……”冼海鹰离开时还说:“去什么酒吧!不三不四的……”
冼澄海惊喜地说:“真有出息,下次哥带你去……哎呀妈!我是说没事就好。”
蒋言灵说:“我怎么在这里?黄嘉怡呢?和我一起的女孩呢?”
淑君一脸困惑,说:“你说什么灵灵?你不是一个人去的吗?并没有人跟着你呀。”
“我是说黄嘉怡!我朋友!她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去了!她人现在在哪儿?”蒋言灵暴跳如雷,看到淑君无知的脸更是愤怒,她一把撕开脖子的矫正器,这个闷得她喘不过气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
“我去找她!”她将东西丢在地上,说:“你们别跟过来!”
黄嘉怡的家就在上面不远,大不了她自己去找!
冼澄海跟过来,说:“蒋小同学,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凌晨三点!别被人误以为入室盗窃呢!”
蒋言灵愣住了,她完全没考虑这点。
“休息一晚,你的小朋友又不会死。”冼澄海拍拍的她背,说:“淑君一宿都没合眼,你躺了多久,她哭了多久。”
“为了她那点眼泪,你也少折腾了,明天哥带你去啊,乖。”
她被冼澄海又领了回去,淑君已经哭成泪人。
“我错了,我不应该无理取闹,我道歉。”
看女人抽抽噎噎的,蒋言灵也于心不忍,虽然始终接受不来她是母亲的事实,但出于同情,她拍了拍她的肩头。
蒋言灵进了房间,锁上门。她走到窗边看紧锁的大门,二楼到一楼的距离也有三米多高,就算出了别墅的大门,也躲不开树林里的电网,上次可是有人专门关了安保系统,这次进去可不一定有那种好运。
她拿起电话打到嘉怡家去了,这个时间竟然有人很快地接电话。蒋言灵内心闪过不好的预感,接线的女人估计是工人,很冷静地将情况复述一遍,蒋言灵没拿稳话筒,听筒砰地一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