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钊快急哭了,说:“小姑奶奶我道歉!我该死……我不说脏话了……求您陪我吃顿饭吧!”
蒋言灵懂,她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任何人,任何人在自己身边都是一种支撑。如果此时自己离开,文钊可能会买上一打燕京啤酒去桥洞地下和乞丐对吹。两人吃的成渝火锅,用的是涮羊肉的铜炉鼎,文钊给自己叫了扎啤,给蒋言灵叫了豆奶。
蒋言灵叫住服务员说:“两份扎啤。”
文钊制止,说:“你个学生喝什么啤酒?”
蒋言灵说:“你不说我还有点故事吗?我确实有故事。服务员,扎啤。”
服务员左右为难,说:“扎啤还是豆奶?!给个明白话!”
文钊说:“……两份豆奶。”
文钊怂了,她还得开车送学生回家,她不要命,她学生还要命呢。
失恋是很耗体力的事情,辣锅一呈上,配料是鲜羊肉、腌制牛肉片、毛肚、肥肠、黄喉和蔬菜若干,蘸料是面酱、芝麻酱、大蒜泥、香菜和红油。蒋言灵吃火锅基本没自己动过手,现在也是文钊全程做苦力,蒋言灵心里哼唧哼唧,对那个女的哼唧哼唧,对冬箐哼唧哼唧,甚至对柳靖哼唧哼唧,一看到沾满红油芝麻的鲜嫩熟羊肉片,细密的机理和汩汩羊膻香,哼唧不动了,吃饱了再哼唧。
蒋言灵说:“%……&*#”
文钊说:“你说什么?嘴巴干净了再说,我听不清。”蒋言灵把肉咽下去,说:“你喜欢那姑娘什么?”
服务员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文钊小声说:“小姑娘家的,要会害臊。”蒋言灵笑声问了一遍:“你喜欢那姑娘什么?”文钊说:“好看,而且干净,我一看到她吧……觉得学校那些野花,都开得太艳了,背景什么的,都虚化了。”蒋言灵说:“你说通俗一点儿,又不是喜欢马赛克儿。”
文钊说:“你不懂,总是就是一种感觉,你说不出的感觉。”
文钊长她五岁,把她当同龄人。从师两年来发现她身边来往的都是男生居多,俗称美院杠把子。可蒋言灵完全想不到她也是喜欢女人的人,若是现在将她和男人摆在一起,说不搭调就有多不搭调。
蒋言灵说:“那你现在呢?你现在什么感觉?”
文钊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说:“我现在想哭。”
蒋言灵说:“你特喜欢她吗?她跟男的在一块儿,有想把她抢过来那种喜欢吗?”
文钊吧嗒吧嗒地说:“我还是希望她幸福……”
蒋言灵蒙了,这到底是种什么心理。是爱得不够深切,还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精神?喜欢一个人就希望她幸福,难道那个对象不是自己也能忍受吗?
蒋言灵说:“你爱她爱得很久了吧?”
文钊说:“同学四年了,可我什么时候喜欢上的都不知道,最近要毕业,就莫名奇妙地表白了。”
蒋言灵说:“说不定你是被分别的那种情绪冲昏头脑,她只是对你好,你误会了这种感情。”文钊长叹一口气,有苦说不出,蒋言灵问她:“你叹什么气?”
文钊说:“我沦落到要靠学生来开导我了。”蒋言灵说:“你别光顾着难过,帮我烫点羊肉,还有白菜,别太熟。”
文钊听后更悲愤了,把肉都涮破了,像是将它当成自己情敌了。
拿肉撒气,恐怕文老师内心还是个小孩子。
蒋言灵被辣得直喝豆奶,喝着喝着就发呆,眼前的画面还停留在自己和冬箐缠绵那几分钟,她既然主动吻自己,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自己?
对啊!她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她怎么还能吻我呢?这不是出轨吗!
冬箐竟然为了我出轨了?蒋言灵咬着吸管,满脑子都是出轨出轨出轨……
有没可能那个女的不是她女朋友?蒋言灵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她很笃定那就是她的女朋友,而之前的推论所有大前提都是——那姑娘是冬箐的女朋友。
她的视线挪到铜锅上,又挪到铜锅屡屡的白烟,又挪到对面大口吃肉的文钊脸上。
文钊认识她,也当然认识那个女的是谁。
蒋言灵决定试探一下她的文老师,说:“文老,今年滑冰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文钊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说:“冬箐,你认识她吗?我以前在外地读书认识她,她也认识你。”文钊说:“啊,留洋回来的那个,不怎么熟,怎么了?”
蒋言灵看她澄澈的眼眸子,反省自己旁敲侧击不大合适,改口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没吃多久,老板说我们准备打烊了。文钊说:“今天什么日子啊,吃顿饭也不安生。”服务员说:“等着晚上去社区里看直播呢。”
蒋言灵才想起来今天学校放假的原因,外面满大街都喊着香港回归,偏偏被她俩失意之人忽略了!
当晚冯家拿着校服来蒋言灵家蹭电视,楼下是大叔大妈们拿着小板凳在社区看投影,驻港部队的军车驶入香港岛,在国旗和米字旗的背景下完成交接仪式,撒切尔历史性的一摔,还有那日的香港,飘散着细雨蒙蒙。
多年前那时她热爱的土地,多年后回首却疼痛的不敢触碰。她想到嘉怡,想到离别,想到自己学到的一切,还有冬箐的租屋,那是她最快乐、最充满希望的日子,她期待她们的将来,却在七月一日这一天,冲动被那细密的小雨滴落、稀碎。
第 34 章
再见到她是十多天后,蒋言灵考完期末考试,和冯家约去电影院看新上映的片子。影院里多是一对对的情侣,不时还有监察员拿着手电筒照来照去。
出了影院冯家大呼:“真没意思!每次最激动的时候,那老大爷的手电筒chua地一下就射过来了,我啥都没看到!”
蒋言灵也不懂大好的暑假时光,为什么要在影院里度过,给旁边的一对对情侣做陪衬。而且跟冯家风花雪月的爱情片,让她坐如针毡。
冯家拍她肩膀说:“走走走,咱们去吃冰。”吃冰是当时学生间很流行的事情,一口炒锅竟然能炒出冰沙的效果,淋上五颜六色的果酱,一个下午就这么愉快度过了。冯家挑的店家很热门,两人排队排了十多分钟,外头太阳正猛,两人捧着冰在里头找位子。由于附近大学云集,很多放假的大学生熬过期末考试都出动了。
冯家挑了个好位子,蒋言灵一坐下就看到冬箐一个人坐在对面。
冯家说:“你发什么呆呀,被太阳热傻了?”
蒋言灵改口:“没事没事,你先吃。”冯家在旁边说女主角的演技如何如何,男主角长得又如何如何,蒋言灵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并没有在看冬箐,而是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她,生怕被她发现的偷瞄。冯家说:“我说话,你怎么不听?”
蒋言灵说:“哪儿有,我听了!这部电影太烂了,导演拍的太差了。”
冯家说:“对,所以我说……”她的注意力又飘走了,为什么冬箐一个人来?她和那个女的分手了吗?还是原本两人就不是恋人关系?是谁先甩了谁?她是因为难受才一个人出来吗?
蒋言灵用勺子搅碗里的冰,看冰化成了水,和果酱混在一起成了果汤。
有人走到她们对面的座位,说:“请问这里有人吗?”冯家说:“没人,你坐吧。”
那人坐在蒋言灵对面,她一抬头就愣住了,因为来的人正是她。
蒋言灵拉着冯家说:“我吃完了,换个地方续摊儿吧。”冯家说:“你一口没吃呢,你瞅瞅,都被你搅化了。”
蒋言灵说:“走吧,这里人太多了。”幸好冬箐没有拦住她,冯家看不出异状,说:“好好好,你是大小姐。”她走的时候悄悄回头,冬箐坐在位子上看她。那眼神让蒋言灵回家了,心还如乱麻一样。
她想跟我说什么?蒋言灵知道,如果冬箐想找她,一定会找到她的。
暑假只有十天时间,老师公布完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关键是十天里还要完成几十张卷子,冯家拿着厚厚一沓再生纸说:“听听……听听!你听见森林哭泣的声音吗?”
蒋言灵沉默地收拾书包,回家就开始写题,她心里竟有一丝感激这堆成山的作业,只要埋进题海里面,她便心无旁骛,再也没有别的心思去想有的没的了。
十天里冯家提出的所有娱乐活动她都拒绝了,最后一天时间她总算可以放松一下了,脱掉拖鞋换上凉鞋直接去画画班报到,只有文钊那半吊子能让她开心一点,顺便还能吃点水果。
文钊说:“你长得挺斯文,怎么慢慢慢慢我就不懂你了呢。”
蒋言灵说:“那是你从来没懂过我。”
前台告诉她今天文老师不在,蒋言灵问她文钊去哪儿了,得到的答复是“她去参加比赛了,要半个月后才回来。”
蒋言灵挺失落的,高三开始她就不学画画了,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她刚准备悻悻离开,前台留住她说:“还有一个老师时间是空的,也是一对一,价钱是一样的。”蒋言灵心想来都来了,不如听一趟专业的美术课再走吧。
前台报了教室号,蒋言灵找过去,拉开推拉门,里面坐着一个人在看书。听到门的响动抬起头,蒋言灵得知她是谁后,想跑也晚了。
她说:“你怎么来这儿教画画了。”边说边将自己的小布包放到座位上。
冬箐摘下眼镜,说:“找工作之前,赚点外快养活自己。”
如果说人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冬箐显然是她破碎的心脏写照。
蒋言灵的呼吸都是痛的,她不想再逃了,她要全神贯注对付学业了,在此之前,要将心里的杂念移除。既然躲不过,为什么不迎头而上?
以前冬箐是她的执念,现在要亲手将她移除,真残酷。
冬箐走到她身边,说:“灵灵,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蒋言灵说:“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你跟那个女的在一起了,告诉我你说你等我,等到了却移情别恋了是吗?”
冬箐愣神,很快她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因为你。”蒋言灵呆住了,抬头看她,说:“你的承诺就这么不值得吗?”
冬箐的表情很痛苦,她这副样子让蒋言灵更痛苦。她承认了她和那个女的过往,而蒋言灵以为,冬箐的等,是没有前提的。
冬箐说:”我跟她之前真的只是同学……我不知道她……她喜欢我。”
蒋言灵说:“她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还在等你啊!”
冬箐说:“那天我们去滑冰,之后遇见你了……没过几天她表白了。”
蒋言灵愣住了,果然是因为柳靖。
蒋言灵莫名地气愤,她说:“你看到我跟他一起滑冰,那就代表我们在一起了吗?你为什么不亲口问问我!为什么啊……”
蒋言灵慌了,她觉得眼睛湿湿的,似是想哭,两年来消失的冲动却被冬箐引燃了,这是她最不想为之付出眼泪的人,泪水却不听话地掉了下来。
冬箐说:“我看到你在笑,灵灵,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你有笑过吗?”
她接着说:“他是个能让你笑、能让你幸福的人,这点就足够了。”蒋言灵说:“你……你也能让我笑啊……为什么……你连替我争取一下都不行吗?你为我争一下都不行吗?”
冬青焦虑的说:“灵灵,你要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