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认真起来,真是太吓人了。
刚到教室,蒋言灵发现她的同桌在收拾东西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言自明。
她同桌被挪出重点班,就在高考前两个月。
她抱着箱子要出教室,蒋言灵对她说:“加油。”
女孩儿应了,说:“你也加油。”很快外面一个男生抱着箱子进来,坐在蒋言灵旁边。他长得很白,又高又清瘦,他将文具书本摆在桌上,蒋言灵开小差,看到他清晰分明的骨节,肤白且突出,如一道白刃。
他说:“你好,我是屈小杰。”
这把声音,配上这个身段,让蒋言灵想到一个词,弱柳扶风。
蒋言灵听过他的名字,一直是年纪里的佼佼者,成绩完全可以进重点班,却执意留在普通班。很多老师都说这学生太有个性了,他并不是对重点班多么苦大仇深,纯粹是不想进。
如今在重点班看到他的身影,蒋言灵很惊诧,她说:“你好,我叫蒋言灵。”高考前两个月决定进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蒋言灵忍不住分心去想。
屈小杰成绩很好,同样他在年级里也特别低调。待在重点班的学生多少有些恃才放旷,有聪明人的傲气,屈小杰坐在重点班和蒋言灵同桌,两人宛若一股清流。其实她内心是躁动的,但不在学习上,而是在某个人身上。
但屈小杰……完全就是一潭死水。
她有些怀念过去的同桌,至少还有些生命力,会讲些许年级里的八卦打发时间,屈小杰是个八卦绝缘体,也并不想和班上的同学熟络起来。
班主任进教室监督学生早自习,扫了一遍,眼神卡到屈小杰身上了。蒋言灵收拾桌面,观察到班主任的表情不同寻常,一般看到好学生,老师多半是带着赞赏的目光欣赏不停,可她看屈小杰的时候眉毛拧成了一股绳,非常堪忧。
或许是自己异想天开了,蒋言灵拍拍自己的脸,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卷子上。
老师讲课是翻来覆去的卷子和试题,连堂课枯燥无味,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课间,蒋言灵活动的兴致缺缺,趴在课桌上装死。屈子杰在收拾试卷,突然卷子中掉出一张纸片,落到蒋言灵身边。屈子杰似乎并未察觉,蒋言灵弯腰捡起来,无意间扫了一眼,定住了。
上面是两个男生的合影,一个是屈子杰,旁边笑着搂他肩膀的男生蒋言灵竟然也认识,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办公室里和老师对峙的男生,他恳求老师放过他喜欢的人,宁可自己退学。
蒋言灵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沉默寡言的屈子杰。
她惊慌地将照片递过去,说:“你东西掉出来了。”屈子杰接过,细声说:“谢谢你。”蒋言灵还没能从混乱的思绪中走出,屈子杰竟然是同性恋?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跟男生接吻被告发,就差点葬送了前程。他那么优秀,一直留在普通班不离开的原因,是否是因为他喜欢的男生?蒋言灵顿时对两个男生敬佩起来。
她并不想八卦两个男生的感情生活,亦如反感别人关心她和冬箐。但如果她们的境遇和两个男生一样,蒋言灵并非有那么大的勇气牺牲自己去保全爱人,棒打鸳鸯的事情在每个时代都有可能,如若被父母发现,更有同性情侣以死相逼。类似的悲剧屡屡发生,并不少见,但,两个人的爱情偏偏要来得如此痛苦吗?
她紧紧捏着笔,想到《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中开放的恋爱环境,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能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找到自己的归属,虽然多少有点影视美化,可开放自由的风气与当下勒着脖子难以呼吸的生活相比,那里简直是天堂乐土。
出国吧,她心潮澎湃,不如我和冬箐出国吧。
知道了相片的存在,蒋言灵发现屈子杰总会在人少的时候,摩挲着那张相片。哀婉的场景真是让人心碎,蒋言灵强迫自己将这件事藏在心底,她不能告诉冬箐,不能再让冬箐为自己担心了。
比起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面对。
高考前两周,学校已经进入全面的高压状态。进入了自由复习时间,复习课时间的弹性也大了,重点班比以往更沉寂。就连吊儿郎当的学生渐渐意识到高考真正要到来了,蒋言灵每日的休息活动,就是摘下眼镜,看看窗外枝繁叶茂的古树,或感受它飒飒的舞动。
周四,学校组织半天时间拍毕业照。重点班第一个拍完离开,蒋言灵站在全班中间,她的旁边站着苏平池,全班最沉稳和最调皮的学生站在一起,照相师咧着嘴喊:“茄子!”
全班同学跟着喊:“茄子!”接连的闪光灯一晃而过,咔咔咔,记录下的都是青春的印迹。
下午原本是冬箐来接她回家,可大老远她就看到冼澄海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她只好和冬箐比了个手势,跑到对面坐上冼澄海的车。
冼澄海笑着说:“你可真机灵,老远就看到我的车了。”
蒋言灵说:“怎么突发奇想来接我了?”冼澄海说:“你还几天要考试了吧?来给你加油打气啊。”
他轻描淡写将高考称作考试,蒋言灵说:“不是你的主意吧,平时你不都天南海北到处飞吗?”
冼澄海哈哈大笑,说:“女人的直觉真是神了,淑君吩咐你快考试的时候多陪陪你,还让我别告诉你。”
冼澄海丢给她一个三角符,说:“你外婆在寺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放我大衣里一直忘了给你,顺便祝你登科中举。”
蒋言灵把平安符攥在手里,说:“谢谢你,哥。”冼澄海发车回家,蒋言灵想了又想,说:“哥,你知道现在出国有什么方法吗?”
冼澄海看了眼倒后镜,说:“快要考试了,为什么突然想出国?”
蒋言灵说:“不为什么,就是问问。”
冼澄海说:“是出去上学,还是只是去玩玩儿啊?”
蒋言灵说:“去定居。”
冼澄海瞪眼,说:“这么远的我还没想过,你想移民?”
蒋言灵转了下眼珠,说:“不是,听说国外很自由开放?”
冼澄海说:“你觉得国内哪儿不开放了?我没看出差别啊。”
蒋言灵说:“至少没人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也不会一部电影在影院放好几年。”
路上红灯,冼澄海敲方向盘,回头说:“蒋言灵,你是不是喜欢女生?”
蒋言灵反驳:“我可没说,只是身边有喜欢男的男生……总之过得不好。”冼澄海说:“我出去时也遇见过,但是回国就没看到过了,你一说我也挺纳闷的。”
蒋言灵说:“你不反对?”
冼澄海说:“反对什么?嘿嘿,不是喜欢我就行。”
有时候冼澄海挺正经,有时候又缺根筋,他的收放自如反而让蒋言灵安心。冼澄海说:“你如果想出去读书,可以考上大学再申请,可是要移民就比较麻烦了,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限制。”蒋言灵说:“哥,你怎么选择回来了?”
冼澄海大言不惭:“建设祖国啊!”
建设祖国是幌子,出去镀金才是本质。蒋言灵隐隐地想,如果以后只和冬箐两人生活在国外就好了,她们就不用再担心某天被人发现,指着脊梁骂“二尾子”。
她换了个话题,问:“冼海鹰拜托你什么事情了,还要我挡拆?”
冼澄海挠挠头,说:“他逼我结婚。”“结婚?”蒋言灵喊出来,“他竟然会逼你结婚?”
冼澄海说:“可不是么,到了年龄了,他们两人就想抱孙子了呗。”
蒋言灵说:“可你也没到结婚的年龄啊……”
冼澄海乐了,说:“你猜我多大?”
既然他是嘉禾的同学,理应和他差不多大。蒋言灵猜了个数字,冼澄海不说,一直否认。
冼澄海说:“他这几年还不急,一到立遗嘱的时候就开始拿财产要挟了。我跑通了贸易多赚钱,以后吃红利就行了,到时候他逼也逼不了我了,哈哈。”
冼澄海的尼桑换成了陆巡,他说部队那帮二代子弟做生意很豪爽,喜欢从车看人,黑色轿车在他们眼里太拿腔拿调了,索性是越野车大气又能载货。冼澄海还鸣了两下喇叭,这是他第一次跟蒋言灵说生意的事情。
她不知道冼海鹰给自己生活学习的费用每年有多少,全都由冼澄海保管,她读高一的时候冼澄海曾跟她说拿她的钱做了一笔投资,后来也没有下文了。蒋言灵没有心眼,冼澄海也待她如亲兄妹,甚至鼓励她出国留学,费用由他承担。
直到现在她对“继承”和“遗嘱”都没概念,她只不过是半路杀出来的“眼中钉”,对冼家的钱财没有野心。如果说冼澄海此时是在试探则大可不必,他也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两人都对冼海鹰那破碎的家庭失去希望了。
冼澄海带她去了新光商城,之前她和冬箐来过。可她不知道新光商城的三楼竟然有一家文具店,里面每一支笔都标着进口,价格也昂贵。蒋言灵从来用的都是校门口小店几毛钱好几只的替换笔,冼澄海径直走到柜台对售货员说:“有没有好一点的笔,推荐一下。”
售货员问他:“请问是工作用笔还是……”
冼澄海说:“我妹妹高考,千万不能断水或者走芯,来最好的笔。”售货员说:“您稍等。”蒋言灵站在他身后,手心渍渍冒汗。售货员拿来标有不同语言的笔摆在柜台上,冼澄海说:“一种各一支。”
售货员将笔包起来,递给蒋言灵。
买完笔,冼澄海问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蒋言灵连说不用,两人在一个西餐厅吃了晚饭。服务员还煞有介事地上了蜡烛,蒋言灵被火光照得眼睛发慌。
吃完甜品,冼澄海说:“这家店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蒋言灵问他:“有什么不一样?”说着服务员端上了一个碟子,上面放着两块有棱有角的小饼干,冼澄海说:“这是签语饼,你掰开,里面会有占卜的小纸条。”她眼睛一亮,说:“那么神奇?”冼澄海说:“试试不就知道了。”蒋言灵拿了其中一块,打开,果然掉出一个小纸团,上面写着:莫被眼前蒙蔽,勇敢追逐内心。
追逐内心?我的内心是什么?她问自己,又问冼澄海:“你的上面写着什么?”冼澄海无奈摊开,上面写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很伤感啊。”蒋言灵说。
回家后蒋言灵房间来电话了,来电的是冬箐,她说:“今天你哥哥来接你了吗?”蒋言灵说:“是,去买了考试用的笔,还吃了顿晚饭。”
冬箐声音带着笑意,问她:“好玩儿吗?”
蒋言灵说:“我吃了一种很神奇的饼干,里面竟然有纸条,真不知道是怎么放进去的。”冬箐说:“是签语饼吧?国外的华人餐厅很常见。”蒋言灵犹豫片刻,说:“以后我们出国好不好?”
冬箐说:“怎么了?突然提到这个。”蒋言灵咬着下唇,说:“没什么,我想和你生活,只有我们两个。”冬箐说:“可我有工作,你也有学业要完成呢。”蒋言灵苦笑,幸好冬箐看不到,对面说:“别多想,等你考上大学,我们就有时间了。”
蒋言灵说:“嗯,我会的。”
冬箐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爱你。”
蒋言灵看了一眼关闭的门,小声说:“我也爱你。”
第 39 章
六月的天气酷热难耐,教室里的吊扇无力旋转,窗外吹进的又是徐徐热风。蒋言灵一手扇凉一手写题,整个人临近崩溃。
屈子杰比她崩溃得还要快,第三节自习课他突然捂着鼻子,问她:“蒋言灵,请问你有纸巾吗?”